八寒尘坐在靠墙边的位子上,看著寒石坐下,陶子丹的座位就设在他的旁边,哪裏象是来听讲的人,倒象是……心裏很闷,象是什麼?陶子丹和寒石看起来那麼相衬,一个气度雍容,一个秀美沈静。一青一白坐在石台上,简素明朗。梅郎杏女并没有来,奴佣僮子是不能进来的。可是寒石的背後仍然有人站著侍候。是那个小七。越看他……越觉得碍眼之极。这麼一个小鬼从哪裏冒出来的,什麼时候出现在寒石身边的?似乎时间不久,就是寒石这次醒过来之後的事情。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坐在那裏一时出神,一时发呆,台子顶上寒石讲了什麼,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再抬起头时,却是陶子丹沈稳的笑著,声音并不算高,殿中的每个人却也都能听到:“草木之属修行,有易处也有难处。相较山精兽怪,草木心静神清,聚气容易,但是根本扎在土裏,遇险难逃。再者,草木之属吸地气,聚水精,沐日月之精华……”他侃侃而谈,从容闲雅。底下的人屏息凝神的听著,连一个咳嗽打欠的都没有。寒尘觉得胸口极闷,或许是殿裏人太多,大口吸气仍然闷的厉害。陶子丹讲了一段,笑了笑,喝口茶,寒石便接著讲下去。寒尘胸口更闷了。这一天的书讲的并不太多,但是异常精彩,底下人无不听的聚精会神。多数的子弟都知道陶子丹身份来历,也有少数的不知道,小声在底下问:“那是大公子的朋友?”“不知道……好人品啊。”“正是,若是和大公子……”声音更低了:“倒是很般配。”寒尘只觉得象硬吞了生胡桃,百般滋味噎在喉间,很是难过,又讲不出来。一时间台上寒石又说:“冰狱中修的是半魔道,并非不灭之径,各人缘法自在各人,若有人想窥天道,可以多多来请教陶公子,他……”话没说完,外面当当的锺响,陶子丹一笑:“好了,寒风千说万说,讲的是锺响就散。你可别再拖时候,跟我一处走吧。”寒石失笑,站起身来。底下坐的弟子们虽然不舍得就此散去,却也静静的避过一旁,让出一条路来,躬身齐称:“多谢石公子指点,石公子好走。”寒石伸手相请,陶子丹微笑著和他并肩向外走。快走到殿门口,寒尘忽然闪了出来,正正挡在门口。寒石停下脚步,陶子丹却迎上去温言问:“尘师兄可是有事?我们回去再说。”寒尘顿了一下:“我有事要和师兄说,你们走你们的。”陶子丹一笑:“那可不行,师兄一天劳累耗神,须早早回去。有什麼话,吃饭时说也不晚。”寒石脚步从容,绕过寒尘便出门而去,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和他说。寒尘一恍神,没来及拦得住,陶子丹也走了出去。他回过神来,却一把拉住了小七。寒石走的很快,陶子丹快步赶上,两个人都没回头看。“尘,尘公子。”小七的脸不知道是惊吓还是羞怯,涨得通红,无措的看著被寒尘拉住的手臂,不敢挣,也不敢喊。“你哪一阶的……”“四……四阶……”“四阶弟子,跟著石公子干什麼?你的引者是谁?你没事做?天天到处乱晃,不想晋级是吧?”小七难堪的涨了脸,一句也答不上来,寒尘重重一哼,顺手把他摔开:“过来几个。”忙有弟子迎上来:“尘公子有何吩咐?”“这小子浪荡闲游,荒疏修行,不理内务。把他带到石泉那裏去省省神儿,好好收收心。”那几个弟子有点愣神儿,不知道寒尘怎麼突然间这麼大火气,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四阶弟子过不去。但是他的话却不敢不听,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小七推了出去。小七不敢张口,只是频频的回头去张望寒石离开的方向,他的动伤落入寒尘眼中更添恼怒,喝道:“九天之内不要放他出来。”一边的弟子急忙应:“是,领命。”一边感叹不知道这小子怎麼触了尘公子的黴头儿惹他发这麼大火儿,一面推著他快步走了。“公子,宫主身边的小少拿了这张贴子来,说是交您看查。”寒石接过来看,陶子丹拈著棋子轻敲棋秤:“什麼事?”“哦,海城城主要来拜访师尊,三日後便到。这是先来告知一声。”陶子丹大感兴味:“是麼?我听说过海城,说是天之涯,海之角,有城巍然,珍珠为毯珊瑚做床,是不是真有其事?”寒石一笑,落了一颗子:“倒是不假,海城主气度恢宏,绝非常人能及。”“海城与冰狱交好麼?”寒石摇摇头,倒什麼也没打算瞒著他。陶子丹虽然名义上还是位客人,实际上已经和师尊的亲传弟子差不多的地位了:“也不算是交好,不过师尊说过,当年欠海城主一个很大的人情,所以对海城总是客客气气的。那海城主也不常来,上一次来过後……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年了。”“你要负责迎接款待贵客麼?”“师尊对他似乎有些心结,中间的事似乎不止欠人情这麼简单,当中还有别情,只是……”寒石一笑:“我虽然是跟随师傅时日最久,却也只是隐隐知道一点点,也不算了解。”杏女奉茶上来,寒石放下棋盒,端起茶来,却不忙喝,想了一想:“子丹,你听说过惊天剑麼?”陶子丹一怔:“那不过是远古传说……难道真有此物?”“惊天剑原名双盈,是一把极难得的古器神物,从上界传下,一直在人间辗转,历经千年万年,不知道转了多少人的手。後来,海城无意中得到此剑,奉为镇城之宝。”陶子丹凝神细听。这些只存在於传说中的事情,他倒真是所知不多。“可是因为师尊的兄弟,这把宝剑後来失落了。”陶子丹已经做好了要听一个长篇情仇故事的准备,可没料到寒石一句话便结束了一切,实在有些无处著力的失落,失笑说:“你这也算讲事?”寒石摊一摊手:“我也就知道这麼些,多一点也没有。不过,师尊对你青眼有加,什麼时候你成了入室弟子,不妨直接去问师尊,或许就有结果。”陶子丹笑著啜了口茶,不理会他的调侃。九寒石送走陶子丹。寒风和他一向知交,子丹在这裏一天陪伴他,帮他料理,替他分忧,寒石心裏对他们的心意清楚的很。梅郎杏女将他换下的衣物拿走,悄手轻脚退了出去。寒石打了一会儿坐,慢慢睁开眼睛,屋裏头一团清暗,胸口觉得畅快之极,并无半分睡意。屋裏很静,静极了。现在的寒尘,已经不大可能再从哪裏冒出来……寒石一手揪住胸口,手底下,隐隐的刺痛。怎麼会如此呢?不是已经全都放下了麼?耳边寂寞的没有一点声息。宁龙死了……和寒尘,和他,都永远的分离。三个人之间的那可以称为孽缘的牵系,终於以其中一个的死去而破裂断开,不复纠缠。不是正该如此吗?可是,为什麼会难以入睡?寒石推开窗,任冷风灌进屋裏。这一天和每一天都一样,没有什麼不同。可是……少了些什麼。他微一思忖,蓦然想了起来,这些天时时听到的笛声,今天没有响起。小七今晚没有到坡顶去麼?寒石慢慢关上了窗子。这世上没有亘古不变的东西,即使有,也不会被凡人轻易得到。更何况,这样渺茫的一缕笛声。冰狱的生活就是这样,规矩,刻板,每一天和前一天都没有不同。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很久,而且已经习以为常。可是为什麼会在今天,觉得如此沈闷而又难以忍受呢?他忽然推门出来,身形轻盈如一缕白烟,从石居镂花的一段墙头掠过,嫋嫋如月夜流光,极其诡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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