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的确是一个梦境了。尤里安跌回那张医疗床。他的潜意识太过诚实,即使在梦里,也不肯编织一个让他轻易见到z的谎。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头脑也愈发昏沉,这个梦似乎也快醒了。他翻了身,蜷缩起身体,试图在梦里进入更多的梦。在尤里安真正睡着之前,他垂落的右手碰到了床边呼叫钮,一声短暂的蜂鸣响起,倒吓了他一跳。“普朗克号中控室。”还是俄语,并且那声音是陌生的。尤里安有点想笑。他的确擅长编织假象,对他人,也对自己。尤其是对自己。或许他真的该与自己做一次深度的对谈,别在那漫漫旅途中一次次陷入分裂的狂想。尤里安问道:“我们在哪儿?”他实际问的是,你希望我们在哪儿?我希望我们在哪儿呢?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构思一个能让他理解的回答。尤里安耐心地等待着,听到它报出了一组黄道坐标值。很耳熟。尤里安粗略地心算片刻,发现他们正在那颗流浪行星的预计轨道上。他没有被抛回巨行星轨道,这的确符合他的希望。他想起普朗克号与流浪行星的那次航线交错,大概拼凑出了这个梦的来龙去脉。在这遥远深空,除去那颗流浪行星,有可能存在的人造飞船只有普朗克号,阿尔伯特号,和阿尔伯特二号船。他的大脑选择让普朗克承担这个救世主的角色,设定它在那次交错中同样发现了这奇异的星体,船组成员为此选择更改轨道追踪那颗行星,一直到此刻,在流浪行星的航线上,救起了他的二号船。这是个有趣的设想,但希望渺茫。茫茫宇宙中,每艘船都是孤岛。地球法律建议一切太空船只守望互助。当然,那只是建议而不是义务。远日区域是法外之地,远航船从来没有完备的物资储备一说。每一丝帮助都值得全部感激。尤里安将自己代入那样的情境里,一时仿佛当真体味到其中的沉沉善意。他郑重道:“谢谢。”他没有得到回答。尤里安渐渐又有些精神不济。他感觉自己身体很轻,但灵魂又很重,浮浮沉沉,找不到一个锚点。似幻似真,或许这正是梦境之所以成为梦境的特征。他恍惚想着,他该测一下自己的白细胞水平,又很快想起来他并不在他的船上。“船……”尤里安低声问道,“我的船呢?”这次他得到了详细的回应:“阿尔伯特二号船损毁严重,已在修复中。”尤里安注意力涣散,没有完全听懂,但他的心脏仍然为对方的称呼揪了一下。他们真的知道他的船是阿尔伯特二号船。即便这是梦里,尤里安仍然情难自禁地紧张起来。他问道:“有别的船……一号船来过吗?”“它在这里。”尤里安的大脑麻木了一秒。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屏住了呼吸,又在何时太过急促地吸气,以至于呛咳起来。他抓紧床单,被这阵咳嗽阻塞了呼吸,浑身颤抖起来。此刻尤里安头脑昏沉,视线一阵阵发黑,眼眶里积压着应激的泪水,姿态狼狈至极,但他丝毫不觉得痛苦。“他在吗……”尤里安低声问道。他的声音脆弱惶然,姿态极低,称得上是一种卑微的祈求。他停顿片刻,平复了气息,又重复了一遍:“他在吗?阿尔伯特一号船的船长……z。”“他也在这里。是他救起了你的船。你想跟他说话吗?”“是的——不,我能见他吗?我能现在就见到他吗?”尤里安问道。他不再费心掩饰声音里的颤抖。尤里安现在几乎看不到,但他仍想尽可能地接触到z的影像,哪怕是他的幻想。正因如此,他那样频繁地梦到z。尤里安仰起头,向着声音的源头请求道:“我想见他。很想。”“不行。”这次回答他的是英语。尤里安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他在跟谁对话。他的双眼猛地睁大了,心脏怦怦乱跳。啊,他又梦到了z。从二号船起航,从二号船维修,从他到达月球,从他离开豆荚舱,从他收到那五封短讯……尤里安心中一直有希望的火苗在烧。他不敢轻易为它积薪,怕在达成目标前烧尽了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扑灭它,哪怕这只是他的潜意识编造出来的梦。他极频繁地梦到z,梦到他们的过去,但很少主动去为他构建新的形象。他知道分别会扭曲人的感知。在z这件事上,他不想用幻想麻痹自己。但他同样无法抵抗对z的想念。“你该来见我。”尤里安喃喃道。他几乎有些生气了,这是他的梦,为什么他仍然不能见到z呢。“你该对你现在的免疫水平有所认识。”z说,他那夹枪带棍的关怀方式分外熟悉,但声音比尤里安回忆中更成熟一些,“现在,谁都不可能去见你。别以为我会放任你找死。”尤里安缓慢地眨动眼睛。一次,再一次。“……哪怕是投影。”尤里安说,他为自己在梦境里仍旧保留逻辑而感到欣慰,“哪怕是投影,我能见见你吗?”“普朗克号的医疗舱没有虚拟投影设备。”z说。他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非常严厉,近乎指责,“而且你现在根本看不到。”“……你这样说话,有点像我梦里的z了。”尤里安说。他知道这些理性的理由是他潜意识的屏障。他不会在这个梦里见到z了。即便如此,单纯的交谈也令尤里安感到满足。这情形有点像他的感官禁闭训练。他倾诉着私人情绪,而z在那边,用沉默给予无声的支持。过了片刻,z答道:“是你梦里的z像我。”尤里安没有接话。他将手掌盖在额头上,闭上眼睛,呓语道:“我有跟你说过我的梦吗?我梦到各个时期的你,童年,少年,青年,我们相遇,我们离别,还有……很偶尔的时候,我梦到我们的未来。”他想起那个他最喜欢的梦。阿尔伯特号停泊在一个陌生的港湾,行星的重力将它束缚在助推架上。z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面前的星图,人工智能随着他的视线报出一道道没有终点的航线。“去哪儿?”尤里安趴在他的椅背,问道。他因为辐射后遗症而暂时看不到,手指在投影出的虚拟星图中胡乱地指点。z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带到副手席。尤里安说:“我要坐船长席。”“……你现在根本看不见。”“有关系吗?”尤里安能猜到z翻了个白眼。他愉快地笑起来。z起身让出了船长席,尤里安摸索着坐过去。z握着他的手确认了航线。他没有问去哪里,z也没有说。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出发。对太空牛仔而言,出发本身就是一个目标。尤里安提交了通行证,地面助推装置准备点火。“你该与地面通讯。”z指点道。“到港和离港要进行自我介绍,这是基本礼貌。”“‘礼貌’,没想到这个词会从你口中说出来。”尤里安调侃道。他给出了离港指令,打开通讯频道,与港湾链接。地面的点火倒计时同步在阿尔伯特号的主控室响起,地面磁约束开始通电。港湾通讯频道里,陌生的语言混杂成令人安心的背景音。地面控制操着奇怪的口音呼叫离港的船。尤里安首次驾驶阿尔伯特号,情绪有些兴奋。他关掉拾音器,问z:“我该说点什么?”“船号和归属地。”z说。他的语调懒洋洋的,就像一只太阳下摊开四肢的猫。“好的。”尤里安快活地回应。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袭击了尤里安,他猛地蜷起身体,试图挨过去。那是怎样一种疼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从脊椎撕成两半。他的额头分泌出冷汗,呼吸绷紧,像一声声微弱的啜泣。“急救药的副作用。”z迅速解释道,他的语速飞快,“一切正常,放松。”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他开始给尤里安念他的药名和成分表。他们谁都不懂辐射治疗,念这些毫无意义,但那就是z慌乱的姿态。这个反应太过真实,使得尤里安在疼痛中也恍惚了一瞬。他渐渐在z的声音里找到忍耐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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