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我已经没有母亲了……上天待人也许真的是不公平的。有人出身天皇贵胄之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有人苦苦挣扎求生,历尽艰辛后好不容易把一些珍贵的东西攥在手里,却转瞬之间就会被强大高位的人轻松夺走。不管你多么珍爱多么宝贝,不管多么来之不易,哪怕是你心心念念连血带肉的最重要的东西,也只是上位者轻而易举就能踩在脚底当作娱乐一般毁灭掉的玩意儿罢了。明德静静的泡在水里,深深的夜里只听见自己呼吸时深深浅浅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城那边晚归的人家里都亮起了烛火,星星点点,仿佛远方的星子一般。那些都离他太遥远太遥远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可怜而卑微的尘世的欢乐,终于彻底的被活生生撕裂夺走了。夜色仿佛漫漫的长河,永远都不再有天明的时候。翌日,宫中派人来请,主帅帐中闭门不见。再有大太监头顶圣旨来请,帐中派人答复:将军风寒病重,恐惊圣驾,不敢相见。几日后率兵进京觐见,银白细铠熠熠生光,衣袍翻飞、马不踏地,天仙下凡一般破城而入,万众齐呼吾皇万岁,一时之间地动山摇。宫城之内是一座高台,乾万帝带着重臣心腹,明黄真龙仪仗,煊煊赫赫的迎接大军归城。一直到午时,远处宫城那玄铁的大门轰然开启,在一阵阵地动山摇中,远方渐渐出现马蹄踏地时溅起的尘烟,几乎覆盖了视野所能及的所有范围,在地平线上和天空交接的地方连成了一条线。张阔低声问:&ldo;皇上,宫门……&rdo;乾万帝蓦然抬手阻止了他。大军越来越近,整个地面都好像在晃动一样,万马奔腾的巨大声响就好像是天雷滚滚,震得胆小心弱的人都不敢正视。在一片黑压压的人马中,领头一个白衣白袍银铠甲的少年将军格外显眼,就像是一支箭的箭头一样冲在最前边,流云飞瀑一样驰进了宫城。乾万帝头都没有回,张阔只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冷酷:&ldo;……这么好的时候,不要提起让朕败兴的事……&rdo;大军冲到城下,轰然而止。刹那间除了轰轰的回声之外一点声响也没有,全军肃立在尘沙风中,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司礼监的官员一层层把话传下去,从高高的城墙上,一直传到底下宫门。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开门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宫门还是紧紧关闭着的,从传声的通道中有人一声声重复着:&ldo;‐‐吾皇有旨,全军下马跪拜‐‐&rdo;&ldo;全军下马跪拜‐‐&rdo;&ldo;统帅上官明德,率全军下马跪拜‐‐!&rdo;天地之间就仿佛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尖利的宣旨命令的声音充斥在破碎的风中,卷起一蓬蓬尘沙,簌簌的吹打着禁闭的宫门。有人想动,随即被左右猛地砍翻下马去了。明德在马上抬起头,遥遥的望着乾万帝。阳光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一身银白的细铠熠熠生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乾万帝微微探出上身,几乎是用一种迷恋甚至迷醉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如果目光是实质的话,明德现在已经被他按倒拖过来无数次了。&ldo;……真漂亮……&rdo;乾万帝轻轻的笑着,说不上来的残忍的意味,&ldo;……真是……太漂亮了……&rdo;他的表情如此镇定而有把握,好像没有什么能超出他的掌控之外。甚至连明德遥遥的举起弓箭的时候,他都没有动一下眉毛。明德手腕急动,猛地抽出来七支箭,间不容隙的对着乾万帝的方向连射了出去!刹那间城墙上大乱,人人都争着扑过来,有人叫救驾,有人叫造反,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巨大的盾牌在刹那间就竖了起来,牢牢的把整个城楼都护住了。明德放下弓,身后副将猛地举起大旗,在风中被刮得猎猎作响。&ldo;冲啊!冲破宫门者,当享千里地、封万户侯!&rdo;&ldo;‐‐冲啊‐‐!&rdo;大军轰然前行,在宫门把守的小股御林军根本不是对手,只片刻之间的工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在乱军中炸起,那玄铁三丈的金红宫门就这么被撞开了。乱军如同巨大漩涡中的小股水流,分散着冲进了这皇宫里。明德将军反了。他带领着汉北大营千里赴京,然后直接冲进了天下至尊皇帝所在的九重宫城。远古殇歌长枪林立,就好像闪烁着血腥光芒的森林,蜂拥着践踏在这偌大的宫城里。乱兵哪里都是,刀尖挑起血雾,紧闭的涟漪宫门很快就被闯开了,最先前的小股骑兵很快就闯了进去,而大部队都留在后边。这打先锋的都是明德跟在身边的亲卫,换句话说,都是亲手挑出来的精兵,就像一支箭最锋利的头一样深深的刺进了皇宫内殿的心脏。如果明德是一个对地形阵势很熟悉、或对宫变了解得比较多的将领的话,那他就会知道,现在的情况虽然看上去是他占优势,然而实际上对他是十分不利的。没有哪支刚刚获胜归朝、等待论功行赏的军队会冒着被灭九族的危险在皇宫大内里造反,何况他们这支军队一直是很受优待的,别的军还在等冬衣的时候,他们已经人人都置备了毛衣服了。就算是待遇军饷,他们得到的也是周边邻军的好几倍。这样一支军队对朝廷不会有太大不满,叫他们造反,最多是一时受到蛊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军心就散了,除了真正只听将领不听君命的亲信,一般大部分普通士兵都不敢再继续放肆下去。这个时候如果把涟漪宫通向正泰殿的宫门一关,大军就会被生生阻隔成两段,先头部队人少并且得不到支援,很快就会被歼灭。这一场宫变虽然危险,但是也绝对没有到濒临绝境的地步。正泰殿里,乾万帝挥手让送来密报的暗卫退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轻轻的冷笑一声:&ldo;……这孩子没那么傻,看来是被冲昏脑子了。&rdo;张阔趁机笑道:&ldo;小贵人哪会真跟您对着来呢,皇上的宠爱,就算是泥土木人也能感觉得到了。&rdo;乾万帝笑起来,漫不经心中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冷酷。他还以为这小东西不会那么轻易就脑子发热,现在看来,小家伙是被气着了,不管不顾的就玩起了带兵逼宫的戏码。也好,那么一口恶气堵在喉咙里上上不得下下不得,会憋出病来的,经历过这次发泄出来就好了。那小家伙手上有点兵权就不老实,总是在那里暗暗的打着主意,偏偏还胆子不够大不敢轻易动手,乾万帝看着都替他难受。正好趁率兵进京的机会,找几个军中的心腹去煽动一番蛊惑一番,只要拿了当初凤仙宫里皇后的旧物去刺激一下,那小东西果然就耐不住逼宫来了。当真是个把亲戚血缘看得比天还重,光想着怎么给他那几个没用的废物似的血亲报仇、怎么把心里一口恶气发泄掉,完全不想想如果不是有人暗中通行、有宫中密旨命令大军随他调动,他能这么便利的把大军带到宫城里来吗?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千万阵前取人头的事一次两次还行,调动大军逼宫?谁听他的呢?张阔站在那里等着吩咐下来,正垂手站着,半晌只见乾万帝在那里不知道思考着什么,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轻松的神情。大概一盏茶之后,门外已经隐约听见马蹄踏进的声音了,才听乾万帝慢慢的道:&ldo;……这孩子这么乱来,以后放出去一定会吃亏的。&rdo;张阔陪笑道:&ldo;可不是么?光是丁大人,就是万万不会放过咱们小贵人的。&rdo;&ldo;等这次事情过后,正好他也没法在朝廷上立足了,就呆在这里躲着吧。那个丁恍贪得太过分了,朕早晚把他们全家都给办掉!&rdo;张阔俯下身:&ldo;皇上英明啊。&rdo;乾万帝冷笑一声,望向殿门之外。马蹄声声声逼近,只听轰然一声,正泰殿的宫门已经被事先得令的宫人齐力打开了。弓箭手和埋伏的暗卫在刹那间纷纷林立,宫殿的高墙上人影憧憧,前期闯进来的乱军在如雨的箭镞下纷纷到底,最初的鲜血从玉阶上留下,仿佛小河。所有人都在尖叫着,火苗跳跃着,远处滚滚的浓烟笼罩了这百年古殿顶尖之上的天空。御林军奔袭的声音在各种杂乱的声响中仿佛滚雷遥遥而来。一桶桶水被泼进火苗里,胆怯的宫女四散着惊逃,以往端庄的嫔妃主子们尖叫着,拼命逃离这翻滚着刀尖和烈焰的人间地狱……一切都乱了。就好像那个小东西一直希望的那样,总是挣扎着,总是不安生,那小爪子明明细弱得轻轻一攥就伤了断了,却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来到处的挠两下,不然就怨气满腹不得安宁……明德推开内殿的门。高大而空旷得难以想象的宫室里静静的,除了自己的脚步声沉闷的踏在地毯上,其他别无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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