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深海的两道刀锋似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带着一点忧心忡忡的神情望着我说,“可不可以,今天晚上请你来海边一趟?”我愕然,这叫什么帮忙?深海从礁石上微微探起身,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幽蓝色的眼瞳里忽然闪过警觉的神色。好像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动静似的。紧接着,我的耳边就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有人站在卧室的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喊我:“茉茉?茉茉?都快十点了,你怎么还不起来?”睁开眼的一瞬间,耳边清清楚楚地听到深海的声音急切地说道:“茉茉,还是上次我遇到你的那个地方。我在那里等你。”晃晃脑袋睁开眼,果然天光大亮。居然是个晴天。“醒了么?”习芸还在门外不死心地喊我,“茉茉?”“进来吧,”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把乱糟糟的头发捋到耳后。这些天以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躲着深海的同时也躲着她。其实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习芸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的眼睛望着别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这是我十分熟悉的一个表情。每次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总会跑来跟我诉苦。我虽然很难做到像她这样跟旁人分享心事,但想来我应该算一个合格的听众吧。不过这一次,一想到她的烦恼很可能会来自于深海,我就完全打不起当听众的兴趣。我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习芸……”“茉茉……”我和她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不觉相视一笑,习芸不自觉绷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下来,“呐,让着你。你先说吧。”“没什么,”我本来就是想随便找点什么话题的,“我是说,嗯,你也知道,我去上海肯定会被我妈拉着去逛街的。你想要什么礼物?”习芸抿嘴嘴角笑了笑,“不用再买什么礼物了。茉茉,你做的……已经很多了。”我拿不准她说的“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似乎不止买礼物这么简单。不过,我并不想追问。“茉茉,”习芸拉住了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歉疚的神色。她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含含糊糊地问我:“你怪我吗?”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真的不想把话题拐到那个方向。我握了握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说什么呢。”习芸笑了笑,眉宇之间却仍然有一丝郁郁之色。也许是我回避的态度让她不开心,但是在我来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就在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的时候,习芸突然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月圆之夜啊。”我的心不由得一动。这句话,深海也曾经说过。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习芸,她却低着头摆弄着戴在小指上的一个银质的戒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个甲虫图案的戒指还是大一那年我们一起逛夜市的时候淘来的。她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一直带着。“月圆之夜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我忍不住问道。习芸松开自己的戒指,笑着眨了眨眼,“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什么?”“没什么,”习芸看着我发愣的样子又笑了。这一笑,眉眼之间倒真的透出了几分明媚的气息,“逗你玩的。月圆之夜嘛,景色超好啊。深海他们一帮人打算去礁石那边烧烤呢,你也一起来吧。烧烤嘛,当然人多了才热闹。”脑海里忽然闪过深海在梦里所说的那一句“我在那里等你”,心头竟隐隐地有些刺痛。我想我要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神经错乱。我竟然想把梦里发生过的事代入生活中来。“不了,”我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想让她看出我的失望,“我不去了。我已经答应了露露姐和夜家的兄妹一起回上海。等下吃过午饭就动身的。”习芸吃了一惊,“今天?这么急?”急吗?我笑了笑,试着跟她解释林露露和夜家的交情。习芸很突然地抱住了我。她抱的很用力,勒的我肩膀生疼。她放开我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微微有些发红,“到了上海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点点头,“好。”“我就不送你了,”习芸搓了搓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走,事先答应了深海,等下和他一起去镇上采购晚上要用的东西。”我再点头,“没关系的。”习芸凑过来抱了抱我,就低着头走了出去。房门轻轻阖上,房间里重新变得空旷。我的心也好像空了一大块。我提着随身的小包坐进夜家的车里时,殷皓和林露露还在车库的门口跟那对冷冰冰的兄妹道别。这么好的天气,阳光灿烂得让连离别的伤感都显得矫情。车子一开动,我就靠在后座上开始装睡。装睡真好。不但不用看着这对让我有些打怵的古怪兄妹,更加不用挖空心思地去寻找话题来缓和车厢里的气氛。都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兴致再对这尊煞星刨根问底了,只有尽快到了上海我才能够摆脱他们。车子驶过滨海公路,穿过镇子冲上了外环公路。大中午的,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深海的背影。可是车子的速度太快,一晃而过,根本来不能凝眸细看。这么快的速度,想来也确实看不清什么吧。叹了口气,闭上眼继续装死狗。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机场,冷眼看着夜鲨像使唤女佣人似的使唤着夜翎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做那个,忽然间觉得这两人压根就不像兄妹。怎么看都像是老板和秘书。飞机起飞,我反而没了睡意。夜鲨递过来一瓶水,十分客气地问我:“要么?”我摇摇头。夜鲨嗤笑:“心情好点了?”我没有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是月圆之夜呢。海边的景色……应该会很漂亮。”而那些去海滩上烧烤赏月的青年,应该会玩的很开心吧。“不错,月圆之夜。”不知为什么,夜鲨的声音里竟透出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来,“等了十二年的月圆之夜。还是我赢了。”听起来挺平常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语气太过诡异,竟让我生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来,“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夜鲨十分惬意地闭上了眼,“我还得谢谢你呢。”为什么一句“谢谢”竟会让我浑身上下的汗毛统统竖了起来?他说的赢了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等了十二年的月圆之夜?“夜鲨……”“嘘,别吵,”夜鲨懒洋洋地摇了摇指头,“孩子,你要记住,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要那么好奇。”“……”“通常情况下,没有好奇心的人都会活的比较长。”夜鲨睁开眼,幽沉沉的眸子中再度流露出我曾经见识过的那种阴寒的神气来,“这是我作为谢礼奉献给你的忠告,茉茉。”输了,赢了夜鲨闭着眼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这个人醒着的时候让我觉得害怕,睡着了更让人不舒服。因为他闭着眼的样子很像一头猛兽伏在草丛里打盹儿,随时都会跳起来撕碎从附近经过的猎物似的。我也闭着眼,脑海里却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他刚才的那一席话。神经也因此绷得很紧,紧到微微发痛。我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假设这个圈套对立的两方是夜鲨和深海,而谁是赢家的关键则在于我的动向:我离开,夜鲨就赢了。那我要是留下呢?是不是赢家就变成了深海?我完全猜不透他们会拿什么来做输赢。还有那一句“等了十二年的月圆之夜”,我也完全猜不出会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月圆之夜似乎隐藏着什么玄机。连十二年这个数字也是有秘密的。十二年前我不过才八九岁,除了在海边溺水、被大人带着去做过几次心理辅导,那一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乎寻常的事。难道那个时候我就被牵扯到了这个圈套之中么?可是那时候的他们也还是孩子啊。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地冒出来,搅得我头晕脑胀。我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掌握着所有的谜底,但是一想到去问他……这个念头还没有冒出来就飞快地被我打消了。也许我应该克服自己那点矫情的小心思,打个电话问问深海吧。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飞机已经开始降落了。夜幕中的虹桥机场看起来要冷清得多,连灯光都散发着恹恹欲睡的困顿。我老妈公司里的许助理已经在等着我了。这小子长得黑黑瘦瘦的,虽然比殷皓大不了几岁,为人处事却比那只死耗子成熟得多。我一直觉得这人熟得有些过了头,言谈举止已经呈现出了越来越圆滑的趋势。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人来接我说明我可以不用再缩在一边看夜鲨的脸色了,我的心情还是明显地变得轻松了。临告别的时候,夜鲨递给我一张名片,意味不明地冲着我笑了笑,“茉茉,我相信你会很快联系我的。”不怎么情愿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张考究的小卡片。我得承认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因为我对这个人有种近乎本能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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