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荡村口的枣树在春天萌芽开花,我离开南汀同样是在春天。
汪春绿是我在南汀唯一需要告别的人。
那前路茫茫、生不如死的两年,是她用那双细瘦的胳膊把我拖上了一条活路。
现在我们互相陪伴的岁月到此为止了。
最后一次回筒子楼见到汪春绿,我买了香梨,想了想,又和当时的毛林一样买了两斤砂糖桔。
汪春绿为我能回家感到高兴,她送给我一个瓷娃娃,杏脸桃腮,手里捧着一块金元宝。
初来乍到之时,我经常听毛林说那句“南汀遍地都是金子”
,也曾经目睹他骗过许多真金子,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而我最后唯一捧在手里带回家的,却是这块假的金元宝。
三年的时光,重重叠叠的,好像都落在一块金元宝上面。
真金不会变,白雀荡却发生了许多变化:比如,通往打谷场的田埂边修了一条水泥路,比如被台风吹断的吊桥重新搭起来,变成了一座不再摇晃的铁桥,比如潘桂枝家的房子因为修桥和修路被拆除,搬到了别处。
最先发现我回家的是我的弟弟孙晏鸣。
我从前很讨厌孙晏鸣,因为他是吕新尧的亲弟弟,相形之下,我只是个冒牌货,可是现在我想通了。
——孙晏鸣身上,一半流着孙月眉的血,一半流着孟光辉的血。
那么,他的身体里也同时流着我和我哥的血。
孙晏鸣是我和吕新尧的血脉结合后在这人世间的延续。
当时我弟弟正在村口指挥着一群矮小瘦弱的男孩玩游戏,在那群男孩的衬托下,孙晏鸣看起来十分趾高气扬,就像是一只站在一群小鸡仔中间的小公鸡。
然而他的嚣张气焰在看见吕新尧的那一刻“扑”
地熄灭了,我弟弟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见了鬼。
孙晏鸣年幼的脸上出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复杂表情,又是惊又是惧,又是悲又是喜。
当他的目光从吕新尧转移到我身上,那些表情才统一起来,变成了呆滞,然后我听见他像公鸡打鸣一样大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迟疑地想起我是谁:“……孟梨?你怎么回来啦?”
吕新尧对他说:“叫哥哥。”
我弟弟嘴唇抖动了一下,指挥若定的神气一去不复返,脸色变得灰败而惨淡,他遣散了那群男孩,蔫头巴脑地跟在吕新尧后面,含糊地叫道:“大哥,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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