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闷油瓶,月光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浅浅的影子,他的背影看起来一直没变过。我只是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受,为什么闷油瓶要趁我睡觉的时候看我的身子?也许他是好心想检查我的身体状况,我心想,但是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和我商量?不知为何,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几分焦虑。我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别人来为我看看身子检查伤口,我并不会抗拒,但是,如果这个人是闷油瓶,感受就大不一样了。胖子给我递水壶,道:“天热就要多喝水,你看看你流这么多汗。”我喝着凉白开,一面心里翻起了一些奇怪的情绪。我迈步走上前,正要就那件事问问闷油瓶,突然发现他领口的纹身此时消失了,颜色已经褪了下去,皮肤恢复原样。现在外面仍是热得不像话,那个纹身怎么消失了?难道刚才纹身的变化并不是因为天热?我皱着眉头,心想闷油瓶的体温到底经历了什么变化,他没控制住吗?回到家,我开亮走廊的灯,胖子先一步上了楼,闷油瓶还没进房间,我便开口叫住他,问:“小哥,你的纹身是怎么回事?”闷油瓶转身看向我,我压下心里一些无端的猜测,对他认真说道:“我注意到了,纹身刚才出现了一回。是青铜门留下的影响?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静静地看了看我,片刻后道:“因为热。”这个答案,简直是把天聊死了。我心说你热什么热,人不是恒温动物吗?我顿了顿,又道:“如果你的身体出现了什么不正常的情况,一定要跟我们说。”“体温上升,确实是不正常的情况。”闷油瓶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你没穿好衣服。”我一下愣住,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身上没穿好衣服,所以他觉得热?都是成年人了,我几乎是瞬间想到了那种含义,脸上顿时热得一塌糊涂,心说什么意思?这是个什么因果逻辑?闷油瓶不再继续讲,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我站在原地,发觉自己又流了很多汗。我赶紧去找水杯,给自己灌了几大口凉白开。4豆角焖面胖子说我这些天显得魂不守舍,不知道喝了雨村里哪家的迷魂汤。我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明白该如何用语言形容这种情况。要说难题,我前些年遇上过无数,一个比一个艰巨,我都或顺利或惊险地度过了。如今的这个局面虽不艰巨,却最为晦涩。如果具体一些,应该这样说:闷油瓶对我的态度貌似有点奇怪。这件事让我思考了许久,按理说,他本是个没有任何态度的人,只要我们不去炸张家古楼或者长白山脉,他大概会永远云淡风轻地坐视一切。但是,自那晚以后,我渐渐察觉得出来,闷油瓶现在对待我的态度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就好像一瓶胶水,本是无色透明,某一天突然掺进了一丝颜色。还偏偏粘得紧,看不出掺进去了什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如果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好像不过是个朋友间的小小玩笑。但是在闷油瓶身上,玩笑二字从来站不住脚,他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吗?难道这十年里他在那扇门后报了一个相声班?我姑且认为,他的性格可能发生了些转变。至于其他缘由,暂时不去深究吧。这栋屋子的院里有一口井,可以满足我们从早到晚的用水需求。清澈的地下井水透着凉意,在这种炎炎夏日里地位十分神圣,从小满哥到我们,都喜欢用井里的水洗洗身子。太阳西落的时候,用凉水冲掉身上一天的热气,再回屋吃晚饭,非常惬意。晚上不宜多食,这些天我们基本吃面条,一方面是煮起来方便,另一方面也容易消化。家里的面条只有一种,做法却能够花样百出。炒面还是汤面,白汤还是红汤,浇头和酱料是什么,辅料又有多少,加不加葱花……一碗面条就是一个浓缩的江湖。我口味偏南方,比较清淡,喜欢煮软了吃。胖子显然是北派,总嫌这种清汤挂面没有味道,嚼起来不得劲。于是今天我把厨房让给他,说了声“您请”,让他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发挥。我在外边梳理小满哥背上的毛,见胖子在灶旁忙活得热火朝天,又是切菜又是腌五花肉,过了片刻,他冲我喊了一声,说是快好了,叫我喊闷油瓶来吃饭。我向院子走去,闷油瓶正在从井里打水。他脱了衣服,一丝不挂,提着满满一桶水,往自己身上浇去。他全身的线条十分匀称,在门后待了那么久也没退步,让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盯着那些水流从这一处滑落到那一处。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出于羡慕,因此视线不禁流连了一回。哗啦一声,水倒在了地上,这声音让我立刻回神,我开口喊闷油瓶回屋吃饭。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才猛地感到不对味,刚刚那一瞬,闷油瓶的眼神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一下有些奇怪,心说我还没找你算上回的账,看看身子又怎么了?有些念头悄悄钻了出来。我移开视线,忽然觉得,似乎确实有一丝不好意思。胖子没说错,我自己好像是遇到魔障了。早些年我和闷油瓶的相处方式具体是怎样的,我已记不大清楚完整内容。我只是有种直觉,现在我们的相处中似乎缺少了什么。如今我想要的是简单的生活,然而,当面对闷油瓶这个家伙,一切都并不简单。我自己的心态仿佛发生了变化,其实这种变化从闷油瓶走出长白山时就悄悄扎根。一直到他和胖子同我回杭州、再来到雨村,这种变化不减反增,程度更甚了。对于闷油瓶和我日常交流的神情,我总觉得除了淡然之外还有其他潜藏的含义。不过,话说回来那又能有什么含义?会不会是我自己想多了?其实我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过度敏感的人,一路走到今天已经能够接纳许多变化。偏偏在闷油瓶的事情上,我就变得很难忘怀。在经历了无数奇异的困局后,难道这是最后一个挑战?我不明白自己潜意识里在想些什么,好像一切都乱了,所有既定的轨迹都发生了改变。按照之前的经验,如果和别人的沟通出了问题,我必定会去主动弄清楚,然后给出一个损失最小的方案,及时止损。但是有些事是无法常规解决的,不关乎利益,而是我心底角落里的东西。我又往院子里瞥了几眼,闷油瓶已擦干身体,套上了衣服。回到屋内,胖子把面条端上了桌,不是炒面也不是汤面,而是焖面。顾名思义,是盖上锅盖焖熟的。锅里的底层是已经炒香的豆角和五花肉,上方是事先煮到半熟的面条。这时倒入一碗凉水,盖好锅。水位堪堪没过豆角和肉,而不会沾到面条,所谓焖,就是转小火后利用水蒸气去焖一焖。等到锅里的水蒸发完毕后,还要用香油和酱油调出第二碗水,添进去继续焖。食材中发生的化学和物理反应,都隐藏在锅盖之下。因为要尽量避免水蒸气消散,所以不能轻易揭盖。那锅盖不是透明的,人几乎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只能凭经验去判断锅里的水蒸发了多少,去猜测锅中进行到了哪一步。所以品相几乎是藏起来的,除了途中添一次水。胖子向我们解释了一下料理的步骤,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打开来才可以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只有揭开盖子,才能看到里面是否符合自己的期望。我心说做个饭而已,竟然这么多门道。听完胖子的私藏焖面教程,转头一看,闷油瓶早已经吃掉了大半碗,战斗力惊人。不过面条确实是一种可以任意处理的东西,按照胖子的说法,“这他妈没有标准答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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