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重重地松了口气,侧身靠在了门上,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手心都是凉的。赵云澜听见动静,一偏头看见沈巍回来,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电话里的人说:&ldo;行了行了,这点屁事别掰扯了,都给我用环保材料啊……什么哥本哈根,我那屋还要住呢,我是让你别给我弄得跟刚让生化武器糟蹋过似的,百年散不了味‐‐哎我媳妇回来了,不跟你扯淡了,挂了挂了。&rdo;他说完,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捻灭烟头,靠在窗户大开、冷风狂灌的阳台窗台上,张开手,敞开他穿着一件皱巴巴衬衫的怀抱,贱兮兮地说:&ldo;宝贝过来,给老公抱抱。&rdo;他调戏沈巍已经成了习惯,没想到这一回沈巍竟然真的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片刻,然后双手卡着他的腰,把他拎下了窗台,回手带上了窗户,沈巍碰到赵云澜冰凉的手,皱起了眉:&ldo;你是傻小子睡凉炕不知道冷吗?&rdo;傻小子赵云澜双手撑在窗台上,把沈巍困在两臂之间,撑开肩膀伸了个懒腰,又就着这动作,懒洋洋地把下巴垫在了沈巍的肩上,闭上眼睛,嘴角隐约带了些平静安宁的笑意,就像一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大猫。沈巍觉得他有些奇怪,于是问:&ldo;怎么了?&rdo;&ldo;没什么,&rdo;这三个字似乎在他嘴里滚了好一圈才说出来,随后赵云澜睁开眼,注视着沈巍近在咫尺的侧脸,面不改色地说,&ldo;有大美人垂青,我受宠若惊‐‐当然,要是肯让我再一亲芳泽,我就更找不着北了。&rdo;随后他趁沈巍不注意,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不能沈巍反应过来,他就迅捷无比地逃开,并且宣布说:&ldo;等我洗把脸醒个酒,去接大庆,然后我带你回家。&rdo;只字未提他所看见的任何事。依照赵云澜和大庆的打算,他们俩是想空着手、带着嘴回去的,不过这不要脸的蹭饭行径被沈巍坚决地制止了,强拉着哈欠连天的赵云澜半路下车买了很多东西。离他的家越近,沈巍就越紧张,要不是他谦谦君子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估计早就掉头跑了。赵云澜家里的门没锁,他本人看起来也没有敲折扇门的习惯,抬手就推,一推就开,好像知道有人在里面特意给他留了门。他家里住了一套大平层,面积略微偏大了些,因此显得有些冷清,往屋里走过了玄关,才能听见厨房里传出的一点点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门口摆着两双崭新的拖鞋。大庆从赵云澜身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口,乖巧地出声:&ldo;喵‐‐&rdo;赵云澜一边换鞋一边嘀咕:&ldo;卖萌可耻,你这老不死的。&rdo;大庆扭过头瞪了他一眼,面露凶光。&ldo;哟,这不是大庆吗?&rdo;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随后她似乎拍了拍手上的面,伸出来轻柔地抱起了沉重的黑猫,在被猫的重量压得险些闪了手腕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感叹,&ldo;看这油光水滑的小样,你怎么越来越胖啊?&rdo;这句话毫不留情地戳中了大庆的死穴,它对此无言以对,两只肥爪子蔫耷耷地搭在女主人的手上,保持着卖萌的表情,拖长了的身体就像一只又长又肥又二缺的黑皮毛虫。赵云澜:&ldo;哈哈哈哈哈哈。&rdo;沈巍勉也应景地强跟着牵扯了一下嘴角,不过他实在笑不出。赵母保养得非常好,长长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颀长的脖子,长得和赵云澜不是很像,只是仔细看,眉目间依稀有些影子,但她的脸部线条要温柔秀丽得多,不笑也带三分笑意,鼻梁上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乍一看,就像旧时那种温婉美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韵……大概有的时候,对于配偶的审美,父子之间总是有一些相近的。谁知这&ldo;大家闺秀&rdo;闻声往门口看了一眼,一看见赵云澜,立刻变脸,横眉立目,一秒钟变成了母夜叉:&ldo;笑什么笑,也不怕嘴笑豁了你,滚进来!&rdo;赵云澜依言滚了进去,赵母就看见了一直被他挡住的沈巍。她愣了一下,回头把沾了点面粉的手洗了洗,扶了一下眼镜,这才一副温柔好客的模样说:&ldo;啊,这是小沈吧?&rdo;赵云澜大大咧咧地一搂沈巍的肩膀,把他往赵母面前用力一推:&ldo;我给你找的儿媳妇,好看吧?&rdo;沈巍一瞬间语塞,窘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还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赵云澜的不着四六。所幸赵母看起来一点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瞪了赵云澜一眼,又低头一见沈巍手里拎的东西:&ldo;哎你这孩子,到阿姨家来吃饭还拿什么东西,那么客气做什么?&rdo;赵云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ldo;我我我,那是我买的。&rdo;赵母抄起擀面杖来,驾轻就熟地往赵云澜身上拍去:&ldo;我看你再那么多废话,你买?你要有这觉悟,我早就瞑目了‐‐滚去给客人倒水,倒完水给我擀皮!&rdo;赵云澜背着背后一条擀面杖抽出来的带着白面的痕迹,敢怒不敢言地说:&ldo;……遵命。&rdo;沈巍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让他吃水果,他就食不甘味地捏起一小块苹果,让他喝水,他就坐得端端正正地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一口,得知沈巍在大学里教中文,赵母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地说:&ldo;哎哟太好了,你说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多好啊,我们家这爷俩……哎,我都不想说他们什么,那你坐啊,阿姨给你包饺子去,回来咱俩好好聊。&rdo;沈巍不自然地笑了笑,腰背绷得直直的,简直就像一张拉满的弓。五分钟以后,赵云澜因为干活不力‐‐擀皮擀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又挨了一顿擀面杖,赵云澜松了松肩膀,半真半假地躲了一下,却并不真的躲开,一边让她打,一边小声说:&ldo;当着人你也给我留点面子。&rdo;赵母说:&ldo;光吃饭不干活,一年到头不着家,养你干什么用?还面子,你有那玩意吗?&rdo;赵云澜嬉皮笑脸地给她腾了地方,却并没有离开厨房,他一只手撑在墙上,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珠转了转,突然假模假样地开口问:&ldo;阿姨呢?我爸呢?怎么就我们大美女一个人在家?&rdo;&ldo;阿姨回老家过年了,你爸晚上有应酬,不回来。&rdo;&ldo;那就好,&rdo;赵云澜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说,他注视着他妈的背影,试探性地压低了声音,&ldo;这事要让我爸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rdo;赵母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ldo;你闯什么祸了?&rdo;&ldo;其实也没有……&rdo;赵云澜的目光飘向一边的筷子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觑着他妈的脸色,提了一句,&ldo;就是……哎,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rdo;赵母不明所以:&ldo;不怎么,正常的社会现象,连动物里都存在的,社会也迟早会以立法的形式接受‐‐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交代你的反动问题呢。&rdo;&ldo;我的反动问题就是这个,&rdo;赵云澜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ldo;你也别那么学术,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有一天,你听见你儿子跟你出柜怎么办?&rdo;赵母:&ldo;你别给我岔开话题,我……&rdo;&ldo;妈,&rdo;赵云澜忽然打断她,不停漂移的目光收了回来,表情在一瞬间从&ldo;做贼心虚&rdo;变成了&ldo;坚定不移&rdo;,他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眼神看着她,&ldo;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rdo;赵母的手一松,擀面杖就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赵云澜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了擀面杖,腰上的肌肉绷紧了,衣服下拉出影影绰绰的凌厉的线条:&ldo;我就是怕我爸接受不了,才先和你说的,这事我想了想,不能拖也不能瞒,我就你这么一个妈……&rdo;赵母似乎依然是错愕,接过擀面杖的时候表情都是震惊的,过了好半天,她才断断续续地说:&ldo;是……你带回来的那个……&rdo;赵云澜点点头,双手撑住门,站在那,就像是用身体堵住了门一样,有些不放心地说:&ldo;不过这话我得交待在前头,你儿子我费尽心机大半年,连哄带骗,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广泛发动群众,三十六计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上了,比过去造反还艰难,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手,您啊,要杀要剐冲我来,一会别出去坏我心血,我得心疼死。&rdo;赵母像是被雷劈了,在原地呆立了好久,然后就像一个突然被触动的机器人,保持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身抓起饺子皮,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往里包馅。赵云澜顿时怀疑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太过直白,把他妈吓傻了,于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ldo;妈?&rdo;赵母一开始没听见,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依着惯性,继续她手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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