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山庄长老被鬼影所伤,狼狈得没个人样,还非得冲在最前头,他御剑蹲在天上,双臂从两膝上垂下来,张着嘴伸着脖子,近距离地目睹了那献祭之术泄洪似的顺流而下,顺手将没头苍蝇一样险些撞到他身上的年大大拎过来,放在一边,喃喃道:&ldo;居然成了……&rdo;李筠见了,立刻远远地打出一个信号,拼命地挥手,要求所有御物的人都落下去。下一刻,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平地而起,所有还傻傻的停在天上的人全都被波及,纷纷从自家兵器上滚了下来。那献祭术中仿佛含着无数幽怨、暴怒、仇恨与绝望,自高崖流斜而下,如星河倾覆,落地成湖,汩汩而动间,无数荒山被夷为平地,原本的地貌面目全非,深不可测的悬崖露出狰狞的沟回。天……献祭之术引起的地动足足持续了一天半方才尘埃落定,李筠一只脚没穿鞋,金鸡独立地提着,呆愣地喃喃道:&ldo;这也能挡上一时三刻……韩渊,你小子真是出息了。&rdo;韩渊奄奄一息地不说话,看起来已经遭受了列祖列宗的爱抚。水坑急道:&ldo;他怎么了?&rdo;李筠弯腰打量了韩渊片刻,摇头晃脑道:&ldo;唉,这样看来,那真龙骨我可不一定能给你要来了,差一根龙骨尚且如此,要是真给你补全了,你岂不是要翻天?&rdo;原本快死的韩渊闻言立刻就地复活,回光返照似的挣扎起来,奋力将李筠那只鞋砸了过来:&ldo;你敢!我跟你不共戴天!&rdo;白虎山庄长老腾出手来,联络了蜀中几大门派,包括明明谷。各大门派也有眼色,隔日便纷纷送来各种伤药补给,一行人在蜀中休整了大半个月才继续往南。韩渊自觉收拾了唐轸与卞旭,养好了伤越发不可一世,一路主动循着好几个胆敢造反的魔修,来了个干净利落的杀一儆百。等他们抵达南疆的时候,因为九圣身死便生出异心的魔头们基本已经被韩渊震慑住了,一时间纷纷蛰伏下来。&ldo;前面那片瘴气拦路的地方就是魇行人所在了。&rdo;韩渊道,&ldo;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滚吧。&rdo;水坑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对这天下第一魔窟十分好奇,问道:&ldo;四师兄,你们魔修会劫财劫色吗?&rdo;&ldo;劫,&rdo;韩渊看了她一眼,充满蔑视地冷笑道,&ldo;但是劫色只劫人,不劫长尾巴八哥,你不必担心。&rdo;水坑愤怒地冲着他的后脑勺喷了一把火。&ldo;别忘了把真龙旗给我送来。&rdo;韩渊一摆手化解了她的小火星,说完便大步往魇行人老巢走去。他一抖袖子,一道巨大的山门凭空而出,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ldo;魇&rdo;字宛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晦暗森冷的魔气上下翻飞,与林间毒瘴融为一体,看起来说不出的险恶。一块血色的八卦图从韩渊那已经破破烂烂的蟠龙袍袖中飞出,当当正正地打在了&ldo;魇&rdo;字旁边,立即烙下了一个带着血气的印记。这血印仿佛油滴入了沸水,一时间,魇行人山谷中起落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这位归来的大魔头。韩渊穿着破烂如乞丐的衣服,步履间却仿如回归龙庭的帝王,旁若无人的身影闯入了群魔故里。可惜没走几步就被破坏了‐‐水坑方才还要将他烧成人干,这会见他背影,心里又忽然空落落的,不由得高声叫道:&ldo;四师兄,我们以后来找你玩啊!&rdo;韩渊:&ldo;……&rdo;&ldo;玩个蛋,&rdo;他咬牙切齿地想道,&ldo;丢人。&rdo;巨大的龙影在韩渊身后一闪,苍龙入海似的一头扎进了南疆瘴气中,再不回头。他将终身镇守在这里。一行人就此分别,了结了天衍后事的游梁无处可去,李筠循着严争鸣给吴长天的承诺,决定将他带回扶摇山。年大大则报备一声后,孤身去了东海,寻找年明明的转世。可是茫茫人海,找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小男婴谈何容易呢?何况韩渊只是告诉他一个大概方向,准与不准还在两说。年大大在东海附近转了几天,不大甘心,想找个地方住上一阵子,慢慢寻访。他扮作凡人,找人打听便宜的地方投诉,被一个渔民领到了东海岸边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只见那有一棵大得要成精的枸杞树,枝干横七竖八得好像有参天野心,一排排挂着红如血珠的果子,树下坐落着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院门口几块大石头圈了个猪圈,门边一副对子,左面是&ldo;三文一宿&rdo;,右面是&ldo;爱住不住&rdo;。年大大被这等气魄镇住了,好半晌才扭扭捏捏地敲了敲门,没敢敲大声,耗子挠门一样。挠了半晌没人搭理,年大大已经准备走了,便听&ldo;嘎吱&rdo;一声,里面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分明是个凡人,通体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派。那壮汉瞪着年大大,喝道:&ldo;你没吃饱饭吗?会不会敲门?到底住不住!&rdo;年大大被这凡人无法形容的气派镇住了,顺口道:&ldo;住……住,前、前辈,我住。&rdo;&ldo;前辈?&rdo;那壮汉一挑眉,声如洪钟道,&ldo;哦,闹了半天你还是个修士,没见过你这么窝囊不成器的修士,交钱,滚进来!&rdo;年大大不敢有丝毫异议,圆溜溜地滚了进去。而直到年大大在东海住了两个多月,山川间的魔气才渐渐沉淀消散‐‐那十万八千阶的不悔台让当世两位大能足足跋涉了近三个月。两人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此时即便是程潜,在看见顶端的一瞬间,脚下也忍不住踉跄了一下,险些跪下。太艰难了,霜刃的剑光都被磨得黯淡了,程潜简直想直接从这里滚下去,他一点也想不出童如当年是怎样上来的。不悔台上空寂肃杀,严争鸣走在前面的脚步忽然一顿。程潜疲惫地哑声道:&ldo;怎么了?&rdo;严争鸣:&ldo;你来看。&rdo;只见不悔台上有一枚脚印,浸染了血色,如今血迹已经露出了陈腐的铁锈色,却被不悔台忠实地保存了下来,几百年没有一丝褪色。只看这枚惊心动魄的脚印,便能想象得出当年童如孤身闯入是怎样的光景,他一条腿踏上不悔台,另一条腿还在石阶上,一身的伤。他想必是强弩之末,无力地将手重重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才留下了这样重的一枚脚印。当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望向那熠熠生辉的心想事成石时,会不会好像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有人与他轮流执剑、彼此护卫,他独自背负着无处诉说的非分之想,在心魔与良心的双重拷问下,背离尘世,踏血而来。这样一想,做小辈的虽然明知他为了一己私欲走火入魔,引来了诸多祸事,却忽然之间无法说出多么苛责的话来了。不悔台中间心想事成石原本的印记还在,两人停歇了片刻,七手八脚地撤下冰心火。那块石头仿佛有灵,只要人轻轻一推,便自己归了位,严丝合缝地沉淀了下来。它中间流动的浮光一瞬间便凝滞了下来,周遭始终在纠缠不休的魔气好像变成了一把细灰,忽地一下,烟消云散了。不悔台上一尘不染,也不见一个符咒,可它就是让人有种极端寂静的感觉,好像人心中种种野心奢望,到了此间,都会不由自主地平息宁静下来,回归到为人本质的洁净来。此地跋涉十万八千阶,仿佛度过了十万八千场劫难的一个归宿。程潜听见庞杂的哭声与喊声、笑声与吼声,它们一同离他远去,像是沉浸多年的一个梦境走到了头,心间一时前所未有的清明,好像再次听见了乾坤中渺茫的天道。他腿有些麻,脚下一个踉跄,便干脆顺应了本能,仰面躺下,听着四周祸乱的心魔逐渐安静温顺下来,感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严争鸣也比他强不到哪去,将自己大半的重量都撑在了霜刃上,站在旁边发了会呆,突然问道:&ldo;当年童如师祖对心想事成石许愿的时候,愿以百万怨魂为祭……那现在呢?算是怎样?&rdo;程潜闭着眼睛,几不可闻地说道:&ldo;怎样也不怎样,那块石头其实也并没有让他心想事成吧?&rdo;扶摇派的血脉还是断了,木椿师父还是死了。故人们还是一个又一个地决绝而去,人间还是被拖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乱局……至今方休。劫难像一把燎过平原的大火,无情又无法抵挡地碾压过去,将一切都焚毁在灰烬里。唯有细草嫩芽,死寂过后,依然默默地萌生在春风里。&ldo;枯木逢春&rdo;,像一个开头,也或许是一个结局。严争鸣静立片刻,说道:&ldo;等我们回去,你有空带我去一趟忘忧谷吧,我有点想见见师父和师祖。&rdo;程潜口无遮拦地说道:&ldo;去跟他们显摆掌门师兄你百年来力挽狂澜、复兴门派的丰功伟绩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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