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在桌子对面周翡做了个鬼脸,周翡忙干咳一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道:&ldo;马叔,那老伯说的老寨主的故事都是真的吗?&rdo;马吉利闻言笑了起来:&ldo;老寨主的传奇之处,又何止他说的这几件事?我听说当年曹仲昆篡位时,十二重臣临危受命,送幼帝南渡,途中还受了咱们老寨主的看顾呢,否则他们怎么能走得那么顺?&rdo;吴楚楚睁大了眼睛,连谢允都不知不觉中凑了过来,下面大堂里大声说大书,周翡他们几个就围坐在马吉利身边,听他说小声说起&ldo;小书&rdo;,也是其乐融融。由于随行人中带着吴楚楚和谢允两个陌生人,四十八寨的反馈果然慢了不少,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除非大当家亲自叫门,否则谁也不能例外,周翡他们只好在山下的小镇上住下,好在镇上车水马龙,并不烦闷。李妍飞快地跟吴楚楚混熟了,白天不是在茶馆里听说书,就是拽着周翡一起在集市上乱转。在小镇上落脚的桃源江风骤然变得浓烈,汹涌地灌入江心小亭,窗台上一个瘦高的花瓶不安地在原地摇摆片刻,一头栽了下去,鱼老嘴唇上两撇垂到下巴的长胡子跟着飘到了耳根,蓦地睁开眼睛。这时,一只手极快地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那栽倒的花瓶。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十指尖尖,指甲上染了艳色的蔻丹,暴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妖异。女人好像很清楚鱼老是个资深事儿妈,她将被风吹开的窗户推上,又微踮起脚,仔细循着花瓶原来留下的一小圈痕迹,将它严丝合缝地放了回去,这才轻舒一口气,转回头打招呼道:&ldo;师叔。&rdo;鱼老皱了皱眉,疑惑道:&ldo;寇丹?&rdo;如果是周翡他们这种后辈在这里,可能根本不知道寨中还有个名叫&ldo;寇丹&rdo;的女人,就算亲眼见了也不一定认识,过去十几年里,她几乎从来不在人前露面,是整个四十八寨中唯一一支不同别家打成一片、却又不可或缺的一环‐‐鸣风。寇丹就是鸣风的现任掌门。也正是因为她是牵机的缔造者之一,才能不动声色地穿过满江的陷阱。&ldo;听说大当家走了,我过来看看牵机怎么样。&rdo;寇丹说道,她自顾自地在鱼老面前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丝绢,细细地擦拭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她已经人到中年,曾经丰满的双颊微微有些下垂,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无法掩盖的纹路,但依然有种别样的美‐‐不是少女们天生丽质的秀丽,也不是羽衣班的霓裳夫人那种灼眼的艳丽,她的五官并非毫无瑕疵,可当她隐隐带着笑意看过来的时候,别人很难不被吸到她的眼睛里,从瞳孔往外,她那双眼睛好像是由一层一层氤氲交叠的秘密构成的,说不出的诡秘动人。鱼老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用过的丝绢上,寇丹立刻会意,将那丝绢整整齐齐地叠成了一个四方小块,放在桌角。反倒是鱼老,整天被不拘小节的李大当家和故意捣蛋的周翡折磨,倒有点不那么习惯别人顺着他来,鱼老颇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说道:&ldo;我其实也没那么多事儿,你自便就是。&rdo;&ldo;不敢,&rdo;寇丹笑道,&ldo;做咱们这一行的,刀尖上舔血,各有各的偏执怪异,这点小偏执就像老百姓遇到难处求神拜佛一样,是种必不可少的寄托。别人不知者也就不怪了,侄女怎么能跟着外人不懂事?&rdo;鱼老的目光在她鲜艳欲滴的红指甲上扫过,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吝啬的微笑,他将两条盘着的腿放了下来,撤回五心向天的姿势,有些感慨地点头道:&ldo;多少年没再过过那种日子了,鸣风楼自从退隐四十八寨,便同金盆洗手没什么分别,如今我不过是看鱼塘的闲人一个,这些老毛病也只是一时改不过来,不必迁就。&rdo;他说着,勉强压下那股如鲠在喉劲儿,故意伸手将桌上几个杯子的位置打乱。寇丹看他那嘴硬的样子,一边摇头一边笑,又动手重新将杯子摆整齐:&ldo;师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何必为难自己呢?我又不是外人。&rdo;鱼老一顿,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问道:&ldo;既不是外人,怎么还学会跟你师叔话里有话了?&rdo;寇丹好似有些不好意思,眼皮微微一垂:&ldo;师叔‐‐我叫您师叔,大当家因为您同老寨主的交情,也叫您师叔,这么算来,倒还是我占便宜了,可是我有时候想,咱们这样的人,跟大当家他们那样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活在青天白日下,光风霁月,咱们活在暗影黑夜里,潜行无踪,互相都格格不入,何必硬要往一处凑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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