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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已经剪去残花了,一剪刀下去,风信子为什么不哭呢?朱颇,朱颇,不要走,你不能上那班飞机!

朱颇,朱颇,为什么不回来呢?太平洋波涛汹涌的洋流摧枯拉朽地奔向她,折断她的骨头,撕裂她的肌理,万千浩瀚的巨响就在这一刻音销声灭。

她不能再听见什么。

她想起这是她死的时候。

一个莫明其妙的春天的夜里,她收拾完风信子的残花,踩着凳子拉掉电闸。

黑暗幕布一样向她合拢,这些细碎的记忆高高低低地俯视她。

她浑身都缩成一个脏器那么大小,风声和鸟叫,窗外的车辆行驶的声音,天花板上传来的钢筋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人语,全部变成是阴狠的低咒了,它们纠缠着最终变成恐怖的扭曲的样子,它们像是蛇的信子猛虎的獠牙,居然旋转着缠住她的脖子,她眼前红红白白、灰灰暗暗,每个毛孔争先恐后排出冰冷的汗液仿佛是滚烫的泪水。

她说不出什么了。

她想起这是她死的时候。

一个浑浑噩噩的春天的夜里,她在吊扇上挂上一根麻绳。

她感到一个固体似的东西从肺部开始在迅速长大。

她的眼前渐渐朦胧了。

猪用坚硬的头骨砸碎栅栏逃跑,野草锯它夜风围它,它渐渐忘乎所以飘飘然地像一只气球,乘着夜色如同在水波上滑行,从未好好用过的蹄子轻捷灵敏,每一脚都踩碎她的一颗肺泡,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她的肺部的空气将猪送上九天,那山一样大的猪遮蔽了来自神佛的爱拂,粉色的皮肉与铁青的云彩暧昧地凝结起来,猪就渐渐散开成了隆隆的雨云。

要往哪里跑!

根本跑不掉!

她急促地挣扎起来。

更多细枝末节的小事飞快地在她眼前闪过又飞快地消失不见,但是无论是锈迹斑斑腐臭漫漫的过去还是阴暗恐怖百无聊赖的未来,她全部都抓不住了,她只能抓住一根长满牙齿的脐带。

这就是她的死的现在,气和血都鼓胀着要炸开来,要顺着这条脐带离开,大脑要离开躯壳,眼珠要离开眼眶,牙齿要离开嘴唇,浑身的粘膜也要变成一朵朵雨云从她的毛孔中逃窜,她珍贵的一切不约而同地要抛弃她离开,也要搭一班即刻爆炸的飞机永永远远地离开她。

天啊,这就是死吗?朱颇,这就是死吗?她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全世界的肮脏的尘埃都纤毫毕现,密密麻麻的虫螨恭恭敬敬地哀悼,又一下她却变得无限无限的大,一块发糕一样热腾腾地舒展开来,直到抵着洁净的宇宙,那奇诡瑰丽的波澜壮阔的星群散发着温和的热量和光亮。

这就是死吗?她变成了一簇烟火。

这就是死吗?她变成了极点永不融化的冰山。

在这个死亡的时候,她又被生的强烈的痛楚笼罩,那粗糙的生命的绳索就握在她的手里,一条长满牙齿的脐带,带着她向上、向上,如此的痛苦,这样没有尊严,比一只回到屠宰场的猪还要滑稽,是废弃的包装纸纠缠着手掌不愿意离开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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