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妹子的长孙无忌重重叹息,“没料到,你得了皇后位仍是如此劳心费神。倒不如当初咱们不要这些,另许个好人家。”长孙无垢一笑转身,望着眼前竹叶幽幽道:“我倒是觉得,要这些比不要更聪明。”不要皇后位,她会被宝座上的皇帝转眼忘记。得了皇后位,那人再想无视她便万分不易。今朝抬头风光无限,未必来日得意终生,免不了盛世繁华终究一场空。若论输赢还早些,不如且拭目以待吧。元妃册封之夜,诏告天下普天同庆,烟火彩灯齐绽耀亮不夜京城,长安百姓解除多年宵禁,长夜更是无需守更止行,众人皆争前恐后前往宫门口眺望难得一见的奢华盛景。皇宫御苑里皇上筵数百席与臣同乐,歌舞不绝,珍馐陈珩,朝贺群臣无不欢颜醉卧尽兴愉悦。昭阳宫内开曲酒流觞,金殿银河赤盏,命妇们们悉数簇拥元妃而坐可随水取杯盏端至唇边,放眼望去酒色潋滟以致绯云遮颊,逐一华衣锦袖轻抬,珠鬓香坠无不耀目。升平漠然抬头,视线扫过众命妇奉迎的面容并无过多喜色。不是不开怀,不是不尽兴,可惜她只消得一眼便能望穿每个人的隐匿心思。中书令房玄龄的诰命夫人许氏亲弟即将西征突厥,为改圣命,原本不擅饮酒的她也愿围皇上宠妃多敬上几杯。兵部尚书杜如晦的夫人婉约如画,为人生性淡漠,却也因夫君仕途不得志,不得不随新帝爱宠喜笑宫闱搭讪。拓跋家的命妇今日倒是不曾带拓跋丽容前来觐见,升平知晓并非是拓跋氏识得眼前时机不当,而是在坐等元妃失宠再寻个好时机将人送入宫来。看,眼前一个个低俯裙裾下的高傲女子皆敞开了心肠,没有一个不暗藏心思。越是瞧得真切升平越觉得意兴阑珊,并无趣味。升平只能笑着端起酒盏,一杯杯饮干,一杯杯堵住众人的欲望。她不愿开口,也不愿他人多说,所以根本不肯给任何机会。直饮到双眼朦胧人难自持,不经意望去才发觉不知何时李世民已负手立在殿外,笑容平和,目光正直视最上方微醺的自己。众命妇见皇帝莅临慌忙跪拜接驾,瞬时乌压压俯了一地。唯有升平将酒盏又复端起痛快饮尽,方才随手搁置一边,缓缓由榻上起身,摇晃着俯下身子。李世民见众人惶惶,不禁笑道:“朕不曾扫了你们的雅兴吧?”众人噤声,不敢擅答。倒是升平垂低视线,无聊的笑笑:“皇上真会说笑,她们不知有多想见到皇上求些心中所需呢。”李世民此刻已更皂色长袍,配双小绶,足踏滚边云纹翔龙靴,发髻琯以碧簪,若非仍身形壮硕,如此装扮上倒似极了隋朝而来的俊朗天子。他嗜血善战,令天下苍生畏惧,却心甘清愿以南朝装扮来讨好一人。今朝同登朝堂面北南坐时,升平已隐隐发觉朝堂上似有哪处换了熟悉的模样,发觉他的装扮那一刹,顿觉暖了心窝。曲水流觞重开,各位命妇表现得比先前更加卑顺,言语不多,酒菜不食,战战兢兢陪坐,忐忐忑忑随笑。不过几巡,识得眼色的司仪官已起身,领众命妇起身恭贺帝妃新禧。李世民因众人的恭贺欣然封赏,升平坐在一旁垂首似羞涩含笑,以团扇遮住脸颊,双眼却流露出百般不耐。众命妇领旨退下,李世民回首闲适笑笑:“阿鸾是不是早就盼她们快些离去了?”升平察觉李世民目光此时正落在自己的脸侧,似圆润指尖轻掠肌肤激起一片战栗,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热辣成片。李世民如此肆无忌惮凝视自己,倒让升平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数米翼纱后的惊鸿一瞥,她瞧得清他的眉目,却不知他是否能度出她的轮廓。“在想什么?”李世民悄然贴在升平耳侧,慵声轻问。升平惊住,片刻迟疑,侧身想寻个谎话哄骗李世民,不料正蹭在李世民温热唇边,脸颊不觉有些阵阵酥麻的异样,心中顿时腾起热气。升平恼羞立眉,反迎上李世民笑意深深双眼:“朕知道你在想她们快些离去,今夜,可是良宵。”最后四字吞在升平口中,她来不及躲闪,双睫毛仍在不住轻颤,他已熟稔吻下辗转深深。由那年惊艳回眸,至今朝相随相伴,耗时已四年有余,命运似剪不断的纠葛缠缠绕绕将他们两人捆缚一起。狭缝求生,惊魂夺位,为的是此时此刻能长相厮守再不肯分离,宫杀长恨,历经万劫,也只为他朝同行并肩携手俯视江山多变。李世民停住对升平的亲吻,仔仔细细看眼前的女人,脸颊绯红,气息紊乱,视线微闭,笑意眷眷,无一处不美好,无一处不惹人流连。他轻叹着伸出手指探入沿升平衣襟,轻滑过她细腻的颈项,深深叹息:“朕方才突然想到,那年第一次见到阿鸾时的模样。”原本沉溺暧昧情愫的升平蓦然睁开眼,有些惊疑:“隔着薄纱,皇上怎能看到?”“虽有层层薄纱遮挡,朕似乎能望透纱后阿鸾的模样。你的眉心……”李世民说到眉心,以手指点在升平眉间:“钿了花额。”升平因李世民深情的动作气息停滞,双眼羞涩的别向一边,不肯正视自己心动:“那是南朝最风行的妆钿,皇上定是在其他宫人身上见过,所谓看见不过是皇上的幻察。”李世民笑着摇头,用修长的手指将她的下颌扭过,深邃双眼逼住她的视线:“不,朕还能瞧见你的双眼……”他以指尖扫过升平颤动的睫毛,如轻羽拂过,痒得她几乎想躲:“它们也回赠朕以注视。”升平嗤地低笑,闭上双眼逃开李世民的专注凝视:“这也是皇上的幻察。”李世民并不生气升平绝决否认,又以唇覆上她的,低低喘息着:“朕还能看见你的唇色,不过才瞧一次,朕已在心中暗许愿望,你此生定是我的女人。”最后半句,他没有用九五之尊来称谓自己,我的女人与朕的爱妃,称呼上有着天壤之别。她属于他,而非元妃属于皇帝。李世民炙热的目光终逼得升平缓缓睁开双眼,她淡淡回应“可,你已经得到了。”李世民轻轻摇头,“还没!”说罢将升平猛力抱起,升平稳稳坠落在他怀中,为求自身安虞不得不双臂紧紧搂住李世民的脖颈。她脸色热辣不敢看身后对帝妃情深旖旎觉得惊诧的宫人内侍。李世民大笑,将升平面颊埋入自己的胸膛,以唇抵在她的耳侧戏弄道:“看来,阿鸾果真是等不及了,才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升平闻言恼得挣扎而起,偏又被李世民束缚了身子,箍在怀中动弹不得。李世民瞧见升平嗔怒神色越发心动,不住低身亲吻她的脸颊,哑声低叹:“我真希望,一生一世皆如今日般开怀畅快。”升平停住手上抗拒的动作,许久才扯动嘴角,露出今日唯一一次真心微笑。1出自明穆皇后册封诏书。略有修改。既生蘼芜何与荇衣带不知何时悄然滑落,李世民低头亲吻,升平不自主躲闪。他的气息虽已熟悉,但宫倾那幕的血腥记忆依旧萦绕脑海,他一个俯身,阴影已现。那一日。他如野兽般侵占她的青白身躯,他不顾她的悲恸□所有尊严。有口不能说的羞愤,有手不能动的绝望,仿佛再次回到眼前,又让升平想起那时无助的自己。“不,不要!”升平挣扎着推开李世民的亲吻,惊恐喘息。李世民察觉升平情绪异样立即停止动作,将她揽入胸怀:“怎么了?是在害怕吗?”他轻轻拍抚她的脊背,心中沉重。升平摇头,泪水却不争气坠下,想用他的肩膀蹭掉却又不想靠近昔日噩梦的边缘。犹豫间,湿的双睫扫过李世民脸颊,他发觉湿意将她拉离怀抱,一串泪珠正落在他的衣襟上,悄无声息,但比千斤还重。李世民亲吻升平湿润的双眼,咸涩的泪水惹他心中抑郁,“不要哭了,朕知错了,如果朕知道总有今日这样的同枕时刻,当初朕便是斩断自己双手也绝不会碰你半分,朕错了。”升平紧绷的身子蜷缩成团,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只将锦被捂在□胸前,遮掩反复在心的慌乱。她的沉默让李世民惊惶,他近乎哀求低哑道:“如果你还不能忘记,要朕怎样弥补都行,只消你开口……”升平闭眼摇头,人只是沉默不语。李世民悲怆看着怀中的升平,目光中透满绝望的苦笑:“果然天道轮回,人终是有报应的……”李世民慢慢松开双臂让升平离开,升平蜷缩不动,不管她动作如何他还是整好衣襟坐起,由床榻踏下,背朝着升平,停住脚步半晌才说出三个字:“朕,走了。”升平抬头,发觉李世民回身正无奈的目视自己,他勉力动动嘴角,竭力压住心中抑郁:“什么时候不怕朕了,朕再来。”说罢留个落寞背影给她,准备离去。在皂青衣袖即将离开指尖时,升平缓缓抬手,以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袍袖。这个细小动作暗藏他们彼此之间的难言情愫,那日宫杀,他用此举唤她不要离开,不知他还是否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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