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鲨抿着嘴笑了笑,“我其实是要表示友好的。”他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上来一起看看吧。”说完率先上楼。夜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上来。楼上的几个房间门都开着,我的那间卧室却已经全然变了样。墙壁变成了柔和的粉蓝色,原来的家具都不见了,木质的双人床变成了两张白色的儿童床,周围是配套的儿童衣橱和书桌,靠墙一面,造型可爱的书橱里摆满了各种儿童读物。房间另一侧则堆满了各式玩具,从布娃娃到室内滑梯,简直像一座小型的室内儿童乐园。“怎么样?”夜鲨颇有些自得地问我:“是不是很齐全?”“这么齐全……”我回视着他,轻声问道:“我几乎以为你是打算要让我的孩子在你这里娶妻生子了。”夜鲨不太自在地笑了笑,避开了我的视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吗?”随着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我终于发现了夜鲨在这间婴儿房里埋下的最重要的一个伏笔。这是我原来的卧室,为了方便夜翎监视我,在两间卧房之间特意安置了一道相通的门,而且,从我这边是无法上锁的。也就是说,一旦孩子们住进了这个房间,我就彻底成了不相干的人。那个实际意义上的监护人会变成夜翎,或者随便哪个夜鲨信任的人。“夜鲨,”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三个月快到了,你不会是不打算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了吧?”夜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里却带着警告的意味,“你可是先破坏约定的那个人啊,殷茉,你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看来我没有什么再问的了。我转身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婴儿房。厨房里那位始终不曾见过面的林师傅正在忙着准备午餐,看见我出现在厨房门口,胖胖的圆脸上竟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我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冰牛奶,冲着他摇了摇手,“你就说没看见我。回头他们要是问我也这么说。”我抱着冰牛奶出了前门,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木质的台阶,被太阳晒得很暖,但是从树林里吹过来的风里已经带出了秋天特有的凉爽气息。脚下的草坪一直延伸到视线的远处,被一丛郁郁葱葱的树林截断了去路。不知何时开始,绒毯似的青翠里泛出了浅浅的一层更为柔和的色泽:深深浅浅的橘色和红色。一年之中最丰饶的季节就要来临了。果实成熟,田地变得金黄。劳作的人开始忙于收获。面对这样的景色,实在很难让人意气消沉。我叼着吸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凉牛奶,焦躁的心情慢慢变得平静。我想起这几个夜晚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画面,那些一闪而过的珊瑚礁,模模糊糊地觉得深海让我看到的东西很像是坐在行驶中的车里看到的窗外的景色。虽然无法证实,我还是觉得深海是在朝我的方向前进。从他的速度来推测,距离这里恐怕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我从这里离开,如果我能赶在夜族人追到我之前和他会合……那么如何才能让夜族人追不上我?各种念头在我的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模糊的计划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去做了。对着镜子穿上泳衣,紧绷的感觉再一次提醒我:我是真的发福了。即使不用侧身照镜子也能看得出腹部微微隆起。镜子里的形象对我来说完全陌生,它所代表的那些太过重要的意义,在这样的时刻我是不能去深想的。我把从衣橱底部翻出来的连身衣套在了泳衣的外面。这是一件长毛绒质地的秋冬外衣,这个季节穿还稍微有点早,不过这件衣服最大的优点就是脱掉的时候会非常方便,可以最大程度地替我节省时间。下楼的时候,张媛已经坐在客厅里等着我了。餐桌上摆着一个人的早餐,看样子夜翎已经出去了。从我前几天偷听到的消息来看,她今天有事要去一趟镇上,估计要到中午才能回来。而安东和谢路南的常规检查都安排在了下午,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一个上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早饭,我带着张媛一起去了海滩。早餐之后来海滩散步已经成为我的习惯。通常情况下我会在这里消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然后回房间去休息。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赤脚走在海滩上并不如我先前预想的那么冷。粗糙的沙砾摩擦着我的脚底,轻微的刺痛感在这一刻是受我欢迎的,因为这有助于让我保持冷静。我在离海边不远的沙地上坐了下来,像每天会做的那样刨刨沙子,或者把自己的双腿埋起来。保镖们停留在远处。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游泳的技术很糟糕,而且怕水。所以这样的监视任务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挑战性的,从他们松松垮垮的站姿上就能看出他们松弛的心态。肌肉从松弛到紧绷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冲到海边又需要大概三到四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到底够不够我用工具撕开防鲨网呢?毕竟那东西我只在远处看到过,它到底是如何在水中固定的,我毫不知情。我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刨着沙子,心里却越来越着急。昨天我从餐厅里顺出来的那把带锯齿的餐刀应该就埋在这里啊。偷眼打量身后的人,张媛坐在我距离我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在看一本厚厚的专业书。远处的保镖有两个也坐下来了,其余的几个则凑在一起开始抽烟。指尖终于触到了餐刀冰冷的把手,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一边留意着其他人的举动,一本小心翼翼地将它刨了出来,十分小心地将餐刀大把手攥进手心里。电话铃突然响起,张媛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走开几步去接电话。同一时间,远处保镖们的视线也都被突然站起来的张媛吸引了过去。我站起身,一边跑向海边一边飞快地将拉链一拉到底,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剥掉了它。当身后响起张媛的惊叫时,我已经拿着那把餐刀一头扑进了海里。火车站令人战栗的温度在最初的几秒钟过去之后就不再对我造成困扰了,就仿佛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深海那种对于低温的喜爱。指间的薄蹼令我在游动的时候可以比任何一个人类都更加自如。为了更好地掩护自己,我尽可能地向深处潜去。我知道深海正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也许几分钟之后他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此时此刻,这个念头不止是希望那么简单,它几乎变成了支撑我继续拼命的信念。防鲨网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细密的一张网,上面还凄惨地挂着一些海洋生物的残骸。它的底部固定在海底的礁石上,固定的点之间虽然彼此留有距离,但是要钻过去一个人却显然不可能。我潜到防鲨网的最底部,选择了一个相对来说更宽大一些的缝隙,开始用刀刃上的锯齿切割这些看似柔软,然而却滑韧异常的丝状物。这种不知道什么质地的材料要比我预料中的更加不好对付。心里越来越着急,手底下的工作效率却并不见提高多少。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黑色的人影朝着这边的方向慢慢逼近,我只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小心地躲到了礁石背后的阴影里。他们只是普通的人类,无法在海里停留太长的时间。等他们升上水面去换气,我才又游回去继续对付防鲨网。他们也许会很快取来潜水设备,或者还会出现更糟糕的情况:夜鲨召回这些保镖,然后派出夜族的战士来拦截我。就好像深海在海边的房子一样,这里一定也有通往大海的秘密通道。到了那一步,我逃脱的可能性将变得很低很低。当缺口终于扩大到可以让我的肩膀和腹部都顺利通过的尺寸时,视野之中已经出现了蛙人的身影。这让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比夜族的战士要好对付。也许因为现在还是白天,派出夜族的战士对他们自己来说要冒极大的风险。又或者,有限的几次水中测试给他们留下了我水性奇差的深刻印象,所以他们并不认为捉到我会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我钻出防鲨网拼命向前游。这一带的海底都是礁石,但是,我的躲避战术对这些训练有素的蛙人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一旦发现了我的踪迹,他们和我之间的距离就变得越来越短。这么多的人,我不可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搏命。正在暗自焦躁的时候,一个灰色的身影十分突然地从礁石后面冲了出来,飞快地围着我转了一圈之后就朝着渐渐逼近的蛙人们冲了过去。我惊魂未定,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灰蓝?!”我又惊又喜,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灰蓝尾巴一甩,干脆利落地将其中一个蛙人的氧气筒拍掉了。一转身将另外一个蛙人甩了出去,那人的后背撞在礁石上,一串气泡从背后升起,看样子他的氧气筒也报销了。灰蓝的体型不算大,但是非常灵活,一路横冲直撞下来,几个丢盔弃甲的蛙人默契十足地一起退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新的忧虑又浮上了心头。夜鲨这个小气的家伙绝对不能忍受到手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溜走,如果蛙人不能够完成这个抓回人质的任务,十有八九他会派出夜族的战士来抓我。要对付他们,仅靠好运气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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