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在大衣口袋中。
大衣被丢在教堂里。
如今两人折返瑟斯克简直是天方夜谭,无异于再入虎狼窝。陆廷镇仔细检查整个车辆,终于找到一部分现金,并不多,但可以让他们加上一些油,还能去附近那个看上去就像宰客的修理店中以粗暴的手法更换被枪打碎的车窗玻璃。
章之微对陆廷镇前去加油和修理车辆始终抱有谨慎态度,他们的车身上现在还有子弹留下的痕迹,破碎的玻璃,甚至,车内还有弹壳,如此混乱不堪。
陆廷镇难道不担心他们报警?
“微微,你要知道,没有人不爱钱,”陆廷镇对章之微说,“我们付钱,他们做工,为什么要拒绝?”
果然,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什么都没说,修车店的老板点了钱,塞进口袋,开始动手更换部件。
太阳渐渐升起,天阔云低,碧空青草痕。这条路并不宽敞,两侧裸露的小矮坡截面黄土,如切开的伤痕。但太阳不错,修车店中的油污味很重,汽油,机油,还有些不知什么东西的味道混在一起,像真实而落魄的梦境。
陆廷镇从店里拿走一个小木椅,让章之微坐在太阳下,剥掉一颗糖的外衣,塞到口中,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陆廷镇站在她身旁,擦干净枪,检查弹匣。
他看上去安然无恙,有枚子弹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灼伤一小缕头发,也轻轻伤一些耳尖,不算严重。
章之微晒着太阳,眯起眼睛望着前方。陆廷镇本来右手拿枪,左手擦,反复几下,他蹙眉,换了手,站在章之微背后,他不动声色触了下子弹横贯掉一块肉的伤痕处,血已止,痛犹在。
章之微回头,看到陆廷镇还在擦枪。她以前怕枪,所熟悉的那么多人都死于这种东西下;后来章之微才懂,枪不可怕,拿枪的人才可怕。
之前陆廷镇不在她面前谈这些,也不会拿枪,在章之微心中,对方的确是一名正派商人。
“你怎么抽烟了?”章之微终于问出声,她说,“上次从澳门回去后,你似乎一直在抽。”
陆廷镇顿几秒:“我在考虑戒烟。”
“戒掉吧,”章之微晒着太阳,含糖,拧开矿泉水瓶,垂眼,“抽烟短寿。”
陆廷镇不言语,看着章之微从大衣口袋中翻了翻,将烟盒翻出,里面还有几根烟,她捏几下,捏到烟盒瘪下,直直往远处抛。
陆廷镇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章之微就这样。
她小时候连巧克力都没见过,第一次见,还是陆廷镇买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稍带给她。
章之微拆开糖纸,看到黑漆漆的巧克力就开始发呆,看看陆廷镇,又看看巧克力。
陆廷镇故意逗她,说这东西发霉变坏,大约是包装进空气,整包都变质。
这样说着,陆廷镇在她眼下拆开糖纸要吃,章之微着急到说不出话,抬手就抢,远远地将整块巧克力丢出,怕他吃了要中毒。
她一直这样性格,果断,狠得下心。有人不喜锋芒毕露的女性,陆廷镇反倒不觉,他就爱她性格分明,不肯低头的倔强。
吃着糖、长大后的章之微不会再丢巧克力,开始丢陆廷镇的烟盒。
丢出去后,她抬头看陆廷镇,半晌,说:“陆叔叔倒是老了。”
陆廷镇笑,垂手揉章之微头发,将她漂亮浓密发丝全都揉乱:“微微风华正茂。”
他没承认自己老,却也没有再说自己年轻。如何说呢?章之微年轻美丽,她前途大好,将来也有正经体面的工作,做教授,和他们这些只知钱和利益的人都不同。
车子很快被修好,陆廷镇重新开车上路,载着章之微,往安全地带去。
荒野意味着未知,身后那些车辆随时可能追上。这里是陌生的英国,不是他大展宏图的港城。
二人穿过草坪,越过太阳,自北向南,道路两侧多是平野,铁路,偶尔能见到一些居民的房子,红砖墙,斜面颇大的屋顶砌着烟囱,好似从中世纪中穿越而来。
章之微不是建筑系的学生,她对房子的设计兴致缺缺,大部分时间在补眠。
她太累了,这还是几日中第一次安心入睡。
奇怪,明明他们仍旧在逃亡,仍旧不得安宁。
醒来时,两人仍在旷野中,章之微再度听到枪声,遥遥从背后来,她惊坐而起,睁大眼睛,想要往回看,又听陆廷镇说:“趴下,不用怕。”
他很冷静。
章之微低头,她不满地叫:“我们刚换了车玻璃!”
陆廷镇瞧她疼惜模样,忍俊不禁:“微微,要不要打赌?”
“什么赌?”
“赌他们不会打破我们的玻璃,”陆廷镇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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