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一如既往,官员们成群,围着探讨些国事家事,两侧最首的位置,分别是王爷赵程嗣与太傅李凌岳的。苍碧今日心情好得不得了,来得也早了些,见李凌岳还未出现,不禁猜测,这老东西是不是心知要被问罪,不敢来了。才这么想着,便见那道惹人厌的身影,从大殿门口气定神闲地踱了进来,扬着一如往常的得意笑容,沿路接受朝臣们的阿谀奉承,停在苍碧对面,笑道:“王爷,又有闲情来上朝了?”“听闻贺相案重审,当年嫁祸贺相的罪人已然查明,此等奸佞之人,我怎能不来看看他的终末。”苍碧扬首睨视李凌岳,“李太傅,今日你有什么赈灾敛财的计谋,可得多说几句,省的以后没了机会。”“为民为国,老臣自是从不吝言,但于朝堂无益,使陛下徒添烦忧的话,则是万万不敢多言的。”李凌岳佯作恭敬地揖身,“毕竟老臣没有王爷的命,怎能骄纵跋扈呢。”“你!”论定力,苍碧怎么比得过老谋深算的太傅,料想他也就风光这一时了,便不愿再与他计较,只冷哼一声,“看你能嚣张几时。”半刻钟后,九五之尊上朝,一如既往地禀告述职完毕后,开始了苍碧等待已久的重头戏,只听赵程胤轻咳一声,徐徐道来:“近日听闻朝中有传,十六年前贺相谋反一案有诸多疑议,既有传言,必不会是空穴来风,当年一案是李太傅所审,为避嫌,朕此次命大理寺重查此案,果然查出了端倪。柳卿,将审查结果道来。”御史大夫上前一步:“贺相谋反一案中,四封作为呈堂证供的谋反证据经查实,系人伪造,且经调查府中的下人所知,京兆尹所说贺相与被大赦的罪人在府中有所交集,实属子虚乌有,再彻查当年贺相的行迹与被抄的其余财物,并无任何有所指谋逆的迹象。”皇帝一拍龙椅,竖眉怒道:“李太傅,你可知罪。”苍碧心中一喜,冷眼看着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李凌岳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上。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二十三金銮殿上,皇帝肃穆道:“李太傅,你为官数十载,断案中竟还会出如此纰漏,令贺相一家枉死,使朝廷损失了一名大好的人才,该当何罪。”不是的!明明是栽赃嫁祸的重罪,怎么就成了简简单单的误判。苍碧才上头的喜悦,被皇帝的当堂喝吹得烟消云散。“臣罪该万死!”李凌岳伏地磕头,“恳求陛下扣去臣三年俸禄,交于国库,用于赈灾。”太傅的三年俸禄,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再加之这桩老掉牙的成年旧事与李凌岳的身份,根本没有相比的价值,朝中大臣纷纷出言,无不赞颂李凌岳对自身错误的不韪与清正。三年的俸禄,与他贪污的那些相比,根本是九牛一毛!苍碧被突如其来的情势转变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御史大夫继续上报审查结果:“当年嫁祸贺相的人员也查清了,主使乃是上月刚被抄斩的京兆尹,已有其府中下人作证,其余协同参与者五名……”报上的姓名全是当年以各种名目被问罪的官员,独独没有李凌岳的名字,苍碧打断御史大夫毫无意义的总结:“皇兄,主使分明是李凌岳……”“程嗣,你又糊涂了!”皇帝厉声打断他,“此案已查明,莫要再究诘!”“皇兄,你怎能如此是非黑白不辨!”苍碧气昏了头,全然不顾这番话若是在场除李凌岳与自己外,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是杀头的罪。“大胆!”赵程胤再次一掌拍在龙椅上,啪的一声响,回荡在偌大的殿中,“来人,王爷身子不适,带他回宫。”皇帝身侧的太监差了两名侍卫入殿,众目睽睽之下,将犹在愤愤辩诉的苍碧架出朝堂。苍碧侧头,怒视李凌岳,却见他也正回视自己,嘴角扬着一抹胜利者的笑容。一到殿门外,见了那道等待的身影,苍碧的挣扎立时停了下来。该怎么说……无名的愤怒绝不会亚于他,该怎么措辞,才能让他不至于做出太过偏激的事。“朝上完了?”无名问,“如何?”苍碧咬唇踟蹰半晌,上了轿子,总之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宫再从长计议:“贺相的案子结了,你爹是被冤枉的。”“李凌岳呢?皇帝怎么判他。”无名直视前方,眼中没一点波澜,仿佛在念一段早已深藏于心的台词。“本王乏了,回宫再说罢。”苍碧佯装困倦地微眯起眼,偷偷窥看无名神色。“皇帝轻判他了?亦或……”无名并不看苍碧,“根本没定他的罪。”苍碧无言以对,只能劝道:“只是暂时未定。”“皇帝不会定他的罪。”无名停下脚步,被继续前行的骄子拉开距离,“皇帝不会杀他。”“只是一时难定,心急不得。”苍碧唤停轿子。“皇帝不杀。”无名不为所动,垂眸看着地面的汉白玉地砖,缓缓抬起头,眼中比腊月冰封的湖面更冷,“我杀。”“师父!”苍碧翻身下骄,伸手拉人,哪里赶得上,无名早已化作一阵疾风,三两步掠出数丈之外,足间一点御花园中嶙峋的假山,朝朝堂方向而去。原本皇帝派遣来守护苍碧的侍卫们,早在开诚布公确认无名不会对皇室不利后,全数撤去,一时间,苍碧连个能用得上拦人的帮手都没有,只能不管不顾,只身往朝堂冲去,弑杀大臣本就是重罪,再加之还是在宫中行凶,罪加一等,怕是无名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只盼能在他酿成大错之前,挽回局势。然而,一切都迟了。苍碧赶到大殿之前,看到的是倒在白地砖上咽了气的李凌岳,而无名则执剑屹立在数十名大内侍卫的包围下,脸上沾的是佞臣与常人一般鲜红的血,剑指向的,是忠心为国拿俸禄养家的侍卫。“住手!”苍碧扯着嗓子一喝,冲入两名侍卫的间隙中,夺过其中一人的长剑,牵起无名的手,毫无章法地朝没人的方向挥砍一通,辟出一条道,以身挡在无名身侧,剑挡另一侧,闯出重围。凭这三脚猫的功夫,恐怕在场习过武的王公大臣都能拦住,可王爷的身份在前,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冒着伤着王爷的风险动手,只能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紧紧尾随。“程嗣,退下!”赵程胤难掩怒火,“贺朗在朝堂之上,弑杀朝廷忠诚,论罪当诛,你身为王爷,如何包庇于罪人!”“皇兄,李凌岳该不该死,你心里清楚,贺朗的仇报了,不会再对王室有所威胁,您放过他罢。”苍碧颤声祈求,却不抱任何希望,仗着自己的身份,领着无名,拔腿往遥遥宫门方向冲去,“你出宫去,天涯海角,只是莫要再回京城,我保你不死,保你不死。”“忘归。”无名本可以跑得比苍碧快得多,却只是配合他的步伐,全然没有要这条命的意思,“你知道我为何要叫你忘归。”“为何?”苍碧脚下不停,边喘边问。无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仿佛将这一辈子的纠葛全了结在一息中:“若是你一直忘了身份,再不记得归来,而我忘却仇恨,只蛰居于那小小的民房中,暗中劫富济贫,面上做对假夫妻,也没什么不好。“但我的仇,必须要报,我也清楚,这仇怨必须拿命来换,只是,利用了你,对不起。”“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的命会好好的,出了宫门就没事了,以后你与宫中一切再无瓜葛。”两人经过朱红高墙之间的宫道,宫门只在不足数十丈处,只要突破前面那一道门,便是生机,苍碧频频回首,后面的侍卫已追了上来。“与你也无瓜葛么?”无名倏地停下脚步,“你可愿与我一并出宫?”“我愿。”苍碧手足无措地拉扯他,却半点拉不动,手腕上的黑镯子撞在剑柄上,磕得他想起了忘却已久的本来目的,急得口不择言,“你还没让我亲到呢,你要好好的在这,我也要好好的回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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