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卫戗一直躲着王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张阿珏曾经使用过的脸……可听到渡引郑重其事提出,还是让她心头一颤:“嗯?”渡引:“自然,阿引不会凭白提出这个要求……”第二天一早,卫戗终于接受了王瑄的邀约。明显消瘦的王瑄,见面之后,耷拉着脑袋哑声道:“戗歌,对不起。”卫戗却释然一笑:“身体原本就是你的,你设计夺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呢?”王瑄猛抬头,双眸晶亮:“那……”卫戗:“十一郎曾经许诺我的三件事,还差最后一件。”王瑄的喜悦凝结在眉梢眼角:“什么?”卫戗没心没肺地笑道:“你和司马润联手,给我和阿珏铺出一条不归路……一看到你,我就愈发觉得自己是个蠢货,所以,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这就是我拜托十一郎的第三件事,没有超出你能力范围内,相信十一郎可以办到。”起身,将右脚迈出一步,“当日情景,我仍记得,你说过,这条链子自你出生后便一直戴着,从不离身,暂存在我这里,践诺之后,你便会拿回去,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见,这条链子,你现在就收回去吧。”王瑄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仿佛瞬间回到先前病弱时。卫戗面无表情别开视线,不再看他。王瑄勾唇笑笑:“借口罢了。”深吸一口气,“你明知道,魁母前辈是他母亲,为了保他可谓煞费苦心,甚至诸如筑境、鎏坡和桃箓等高徒,也皆是为了他而收下,纵使我亦参与其中,可当真会害他不成?”“十一郎此言有理。”卫戗歪歪头,“然而我卫戗,却是个气量狭小的女人,并不想去理解你。”又将右脚往前送了送,“这条链子……”王瑄挥挥手:“抱歉,钥匙我并未戴在身上,等回到临沂再说好么?”卫戗并未从王瑄脸上发现什么异样,便也信了他:“待日后十一郎拿到钥匙,遣人送来给我,我解锁后,会一并归还,还有留在我那里的婢女寒香,也带回去吧!”言罢,冲他拱拱手,“十一郎,就此别过。”王瑄沉默不语。卫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便转过身,迈步就走,边走边抬手,摸了摸心口窝,那里面藏着一枚吊坠……而目送卫戗背影的王瑄亦抬手,从衣领里摸出一条链子,链子下面缀着一枚精致小巧的乌金钥匙……与王瑄见面之后,卫戗便带着自己人动身下山,离别前,桃箓将那玉牌交还给她,慎重其事:“戗歌,好好保管它。”卫戗攥住失而复得的玉牌,点头:“一定的。”二人再次互相道别,卫戗便上路了,但在出宫没多久,就被闻讯赶来的司马润堵在半路上。司马润将卫戗单调到旁边:“戗歌,你可曾爱过我?不说今生,只问前世。”今生,她自然不可能再爱他,问了,徒增悲伤。卫戗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想见到司马润。司马润目光中一片死寂:“你最是割舍不下的便是芽珈,在你眼中,同你相依为命的芽珈就是这世上另外一个你,你让她扮作你,把她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是的,只是相对安全,因为你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我。”涩然一笑,“倘若当真信我,又怎么会让如此璀璨的一颗珍珠蒙尘?直到这辈子,才叫我惊诧地发觉,芽珈竟有如此大才!”听了司马润的话,卫戗冷漠道:“殿下此言有理,那便是不爱吧。”冲司马润拱拱手,“下官的家人还在等着下官回去,告辞。”司马润拦她不住,只能眼睁睁看她策马狂奔而去。下山之后,卫戗并未去洛阳或者返回临沂,而是带着虞濛和芽珈去到护羌校尉府,其实她在山上时,曾想过去给阳平长公主送些好礼,然后通过阳平长公主向圣上透一透自己是女儿身,借机请辞,反正早已留下后路,倒是不担心落得个欺君之罪,只是后来又一想,一旦自己女儿身暴露,恐让虞濛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料,是以作罢。在护羌校尉府待了大约半年时间,王瑄始终没遣人来给她送钥匙,起初卫戗还托人给王瑄捎话,几次三番后,还是不见王瑄有所回应,她暗道大约这链子也没有多重要,久而久之倒也抛之脑后。半年后,在一次荡平匪患行动中,卫戗遭遇暗算,坠马受伤,借由头辞官归隐。位于临沂的庄园,易守难攻,可卫戗还是不怎么放心;还在桃花源里的时候,是考虑过要出来以后有机会就再进去,可鎏坡毕竟是魁母的弟子,他与他师父一条心,不怎么安全,不去也罢。正琢磨着要去哪里仿造一个小桃花源时,她大师兄游江亲自上门来找她,说山下的日子过得不舒坦,就回山里去,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师兄们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都等着卫戗回去,非但是他们这帮人类,还有树上的鸟,河里的虾,也都在等着她……卫戗会心一笑,是啊,南山也是个好地方,山下方圆几百里,在她已知的未来中,没有遭受战乱波及,也可以建造一个半封闭的桃花源。于是她同祖剔等人打招呼,倘若他们还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她会将他们举荐到司马润麾下;倘若他们想要安逸富足一辈子,就留下,她会保他们康顺一生。人各有志,有去有留,去的带着卫戗的手书上路;留下来的分成两拨,留下来的分成两拨,一波由祖剔率领返回临沂庄园,还有一波跟着裴让随他们回南山。是的,裴让,在他们从魁母神宫中出来后,裴让就自动出现,卫戗几番试探,裴让都表现得十分正常,卫戗摸着胸口的吊坠,暗笑自己多心,裴让还是原来那个哥哥啊!但卫戗拖家带口回到南山后,却并未立刻着手准备建造桃花源,她总是很忙,譬如上山给芽珈去捉鸟,下河去给虞濛摸虾,后来她二师兄徒析又要远行,她想起曾许诺要带虞濛去看名山大川,于是收拾行囊,带着夫人,领着妹妹,赶着马车追在徒析身后出门了,自然,裴让一如既往骑着他的骆生跟在后面。就这样名山大川玩个遍,转眼,卫戗就满了十八岁,这年中秋前夕,卫戗一行转到临沂城外,虞濛劝她:“又是一年团圆时,父在家中,过而不入,怕是不大好。”卫戗一想也有些道理,何况她的庄园还在这里,虽然这两年姨婆和允儿都被接回南山了,可弟兄们没走啊!卫戗先回了庄园,住了两日后,才回卫府去看卫毅。虽然虞姜和卫敏忧伤愤疾,接连殒命,但卫源还在,卫毅守着他,又有司马润和王瑄明暗关照,日子也算平静,除去稍显老态之外,身体并无大碍。八月十五,天色渐晚,王家热气氤氲的浴室里,刚刚结束沐浴的男子,摊手由着侍从擦干自己后,穿上丝袍缓步走出来,外头站了一溜婢女,手中皆端着个托盘,盘上摆着叠好的衣裳。男子一路走过去,直到看见排在最后的婢女托盘上的衣裳方才站定脚步,伸手抓起,抖开,披在身上,是一件通体素黑的广袖衫。掌灯时分,临沂城内“纵情玩月、火烛竟宵”的中秋节一如当年一样热闹,卫戗带着芽珈和虞濛去到东街,又来到那处卖傩公傩婆面具的摊子前,芽珈站定不走,从摊子上拿起那眼熟的傩婆面具,朝卫戗脸上比划,卫戗莞尔一笑,伸手接过,戴在脸上。虞濛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卫戗下意识伸手去抓虞濛的手,不想竟抓住修长,冰凉的手,心下一动,猛地转头,对上一位身着黑袍,脸上戴着傩公面具的高挑男子,卫戗猛地掀开自己的面具:“你?”对方也移开面具,露出胜似好女的一张脸,对她粲然一笑,身侧是五彩花灯,身后是繁华街景,站在她对面的这个高挑男子,在灯光的映照下,好看到诡异,特别是一双眼,似能夺魂摄魄,将卫戗的思绪瞬间从这喧嚣闹市中抽离出去,脑子里不时蹦出“妖姿艳丽,蓊若春华。”这样的诗句,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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