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迈出被撞烂的院门的卫戗隐约听到“叮铃,叮铃——”,仔细辨认,是境魑的铃铛声。虽然他有那么多可疑之处,但王瑄说他可信,此刻听到他的铃声,便让卫戗倍感亲切,循声追过去,跑了大约一刻钟后,在一处夯土台前见到那个背着大竹笈的细高身影,黑灯瞎火,他还戴着幕离,看着就觉得瘆的慌。她问:“你怎么在这?”他答“我在这里等你!”她重复王瑄说过的话:“所谓魑魅魍魉,实乃川泽山林中惑人伤命之鬼怪妖物也!”他坦然点头:“早在七十五年之前,我已死于非命,如今不过是筑境豢养的一条狗,在他划定的圈子内,找出合适的人类,然后替他把他们叼回来。”卫戗一边消化着他给出的消息,一边挑眉:“筑境?”他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这几日,他应该叫‘诺儿’。”卫戗僵住:“喏——儿……怎么会?”幕离晃动,他在点头:“这是他喜欢的游戏,每次遇到心思复杂的就会出来陪他们玩上一场,既然你是他亲自迎进来的,所以这几天,他应该是你的‘诺儿’!不过,每场游戏最长都不会超过七天时间。”卫戗疑道:“七天?”境魑知无不言:“七天之内,要么沉溺在他为他们编制的美梦中无法自拔,要么看破红尘自戕身亡,或者干脆像我这样,成为无法挣脱的行尸走肉。”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你的未婚夫不顾众人阻拦,在你还清醒的时候硬闯进来了。”这个“未婚夫”,除了王瑄之外还能有谁呢?卫戗按住感觉不适的心口:“那个时候是你故意露出破绽把我们引过来的吧?”☆、自作聪明他言无不尽:“筑境喜欢收集聪明人,连如此浅显的小把戏都看不透的家伙,不可能入了他的眼。”她皮笑肉不笑:“也就是说,看似我等棋高一着拆穿你的诡计,实则不过是自作聪明咬上你的吊钩。”他不以为然:“女郎从未曾信任过我,何谈咬钩?所谓兵不厌诈,女郎寻父心切,又见我有移形换位之术,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她想起初入山林遭遇的那些身姿妖娆,面容狰狞的软皮蛇:“那妖物也是由你差使,前来诈我们的把戏,事败之后,你怕它们口风不严出卖你,所以顾不上自己的举动在我等看来有多突兀,迫不及待跳出来将它们打回原型?”境魑沉默片刻才开口:“它们的确是奉命而来,负责甄别诸君是‘居民’还是‘劳力’,但我并没有将山中生灵化作人形的本事,至于将它们打回原形……”轻叹一声:“不管是人还是物,一旦生出不切实际的祈望,就容易落入陷阱,它们幻想成为主宰同类性命的人类,最后却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异类,举凡出来做事的,换作人类的说法,就是有家有口的——有羁绊的才更容易掌控,一旦事败,它们往往会自决以保至亲,可万一它们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事,那窝中嗷嗷待哺的幼儿稚子,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送到天敌那里生吞活剥,让大家围观那血淋漓的场景,知道犯蠢的下场。”卫戗静静的盯着境魑,可他戴着幕离,看不到表情:“既然背叛的后果如此严重,那你之前引我等入套,而今又据实相告,这算什么?”他淡淡道:“自是有利可图。”卫戗挑眉:“嗯?”他继续解惑:“你的未婚夫和我谈了一笔交易,我助他行事,他替我完成心愿。”卫戗看着他身后的竹笈,脑子里灵光一闪,但到最后,也只是轻声问了句:“什么心愿?”他轻描淡写的回了四个字:“落叶归根。”他和他的妻,他的子,他的孙……当真是一家人!因有王瑄的血书在前,卫戗已从心底信他,只是因为有些事情还不太清晰,才多此一举的问上一问,她迈步来到他身前:“王十一郎被家父部下带走,想必你知道他们把他带去了哪里,既然你现在站在我们这边,那就先带我去把他救出来。”他直截了当:“恕难从命。”卫戗面色一沉:“不能‘从命’,你来此作甚?”他娓娓而谈:“你进入这水月镜花之境已经四天,照筑境的耐性,你还剩三天,时间实不宽裕,而你又必须在这迷宫似的城池里找到你父亲并带他离开,故而实在不宜节外生枝。”卫戗侧目:“你是在劝我不要多管闲事?”他点头:“是。”卫戗冷笑一声:“他为救我而来,而我却要置他于险境中而不顾,‘真君’觉得我就那么像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她云淡风轻道:“尔等既然知道诺儿的存在,就该明白,我这条烂命也是偏得的,家父的生身之恩,我曾尽数还报于他,且达成他光宗耀祖的心愿,到头来却被他继室和长女欺骗利用,最后甚至命丧他长女之手……然则,王家十一郎如此待我,我又岂能对他的安危置之不理?”境魑又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在审视她的表情:“原来如此……”停顿良久才续道:“但正是因为你未婚夫刻意吸引走筑境的注意力,才让筑境放在你身上的兴致转淡,为你赢得三天时间,也就是说,你未婚夫用自身把你替换了出来,你若执意要去救他,只会触怒筑境,在他的地盘上,以你二人之力,对上境内地面上万‘居民’,地下十万‘劳力’,我不认为你们有成功脱身的可能性,而你一意孤行,最后怕只能是辜负他一片心意了。”听着境魑的话,联想起王瑄之前强调的“亥七刻”,在当时看来,是在约她,如今一想,实则是在约筑境,容留出的两刻钟,也不是给她“沐浴更衣”的,而是让筑境从木偶身上脱离去调人前来拿他。怔怔的抬手捂住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异常……“那个筑境,打算用一个美梦困住我,又为什么要用那么强硬的手段对付王瑄?”她思绪还在飘,漫不经心的问道。“因为你心中之物很容易办到,而他却不行!”他含糊其辞的回道。权衡利弊后,卫戗又问起来:“何谓‘居民’,何谓‘劳力’?”“如果你留下来,就是‘居民’,只需在此好好生活下去便可;而当初琅琊王的侍卫要是跟着蛇妖走了,就会沦为‘劳力’,没日没夜的修缮旧城,建造新殿。”“那家父是居民还是劳力?”“你说令尊部下带人捉拿你未婚夫,那他们便不是‘劳力’,身为他们长官的令尊自然也不可能是‘劳力’。”卫戗缓了口气:“如此说来,家父应该也在这座城池中,你和王瑄很容易便找到我,那么找他也不会太难吧?”境魑摇头:“我只负责从外面挑选合适的人,然后再将其引入此境,境内的事情,便不是我能插手的了,能这样轻松找到你,是因为你尚未迷失心智,而且真要算起来,其实并不是我找到你,而应该是你记得我的铃铛声,主动循声找到我才对,至于你未婚夫是怎么找到你的,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卫戗突然想到:“你在这里用铃铛引我出来,又把此间玄机告知于我,做的这样明目张胆,难道不怕被筑境察觉?”境魑抬手指向头顶随风摆荡的白纱灯笼,还有夯土台上飞檐下叮铛脆响的檐铃:“这里亦是此境禁地,寻常‘居民’不会靠近,而为‘居民’特制的偶人一旦靠近这里,便会现出原型,至于筑境本尊,他已将你视作囊中物,早就放松警惕,再者今晚他擒住你未婚夫,定会亲自看守研究,也便无暇理会这边情况了。”卫戗抬头看着白纱灯笼,上面画着符咒,视线随着灯笼起伏游转,半晌,轻道:“也就是说,王瑄他自己作饵,拖住筑境,让我可以放心大胆的行动,其实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的由我继续当这个饵,而他去找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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