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瑾看着卫戗移向他画的朱槿上的视线,笑了一下,运用巧劲,将她握得并不算紧的短刀夺过来,仔细看看,这短刀打造的很粗糙,应该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用不了几个五铢钱就能买到的民用刀,玩味道:“你下狠手的决心并不大,这短刀也不是专业杀手会配备的,来刺杀我,是你临时起意吧?”被夺走短刀,卫戗并未慌乱,她怀中还揣着毒药,那才是她此行真正的“配备”,毕竟留下伤口的刺杀,一个疏忽就很容易惹祸上身,但下毒便不同了,这毒药可是她三师兄墨盏亲手调配,能让死去的人看上去很“正常”——至少寻常仵作检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世人皆知:司马瑾一直沉疴不起,缠绵病榻,突然暴毙,也不算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稀罕事。见卫戗沉默不语,司马瑾又看了一眼窗外,太阳距离西山还有一段距离呢:“大白天,你敢脸都不遮一下就跑到我热闹非凡的琅琊王府来刺杀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鲁莽人,所以说,这张脸也是假的吧?”顿了顿,又问:“你究竟是谁?”卫戗冷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假如你能立刻死去,我会十分感激你!”他叹息一声,见短刀丢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复又执笔画朱槿。卫戗一把拎起短刀,架上他脖子:“你很自信嘛!”他一低头,细白的脖子上被她的刀锋刮出一道血痕,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他笑了笑:“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想来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所以你应该不会真想杀我的。”慢慢收敛笑容,目光落在他刚刚完成的那朵朱槿上:“你的眼睛,真得很像阿辛。”卫戗心脏一滞,错愕的看着司马瑾,就连裴让都说差点认不出她来,他是怎么看出她的眼睛像她娘的?她沉默不语,别说生人,便是熟人也免近的司马瑾好像突然逮到倾诉对象,也不管她有没有那个闲心去听,便兀自回忆起来:“我和阿辛自小便认识,彼时我一直认为,我们会结为夫妻,阿辛也这样以为……”从司马瑾口中听到的故事,又和从姨婆那听到的,或者坊间流传的,都有些差别。原来她娘当初也是很喜欢司马瑾的,并一心一意的准备嫁给司马瑾,结果因为一些误会,两个人谁也不肯低头,用司马瑾的话来说,他还太年轻,她娘又高傲,于是两个人渐行渐远。就连听说她娘遇见了她爹,司马瑾还是自信满满,他认为反正两个人的婚事已经定下,而且由于她曾祖父太过散财童子的行为,使得他们卫家几十年都没缓过乏,她爹家境不好,除去一张脸生的勉强可以和他拼上一拼,余下处处皆不如他,完全够不上威胁。但他没想到,她娘毅然决然的退了婚事。都到了那种时刻,颜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司马瑾上门追问她娘为什么,结果她娘告诉他:她爹的条件确然不如他,当她爹对她的心意却是日月可鉴,家境不好,更能懂得人心的可贵,而且她爹是个积极进取的人,没有像司马瑾那样大把的空闲时间,也便不会出去拈花惹草——说白了,也就是他爹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彻底俘获了她娘的心。每个人的回忆都是经过粉饰的,大家会下意识保留对自己更有利的一面,而逐渐摒弃那些自己不喜欢的真相,所以听到和姨婆说法不同的版本,卫戗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但说她娘是被她爹的承诺俘获,卫戗不服,她忍不住插嘴:“但她主动帮她夫君抬了虞姜进门。”“那是因为……”司马瑾冷笑一声:“虞姜怀上了身孕。”☆、醍醐灌顶关于她爹为什么会纳虞姜,姨婆给出的解释是:那时她爹最大的梦想便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而她娘作为她爹的贤内助,自是竭尽全力帮助她爹达成心愿。她爹在带兵打仗上有大才,奈何在人情世故上少练达,于是她娘亲自游走在名门命妇间,甚至不惜回娘家低头服软,以期借助桓家人脉……一番运作下来,成果斐然。也就在她娘多方走动时,与从前只是泛泛之交的虞氏阿姜逐渐熟识起来,虞姜虽只是个庶女,但生的娇俏可人,又能说会道知进退,很讨人喜欢,在桓辛和虞姜嫡母接触时,虞姜没少帮着出谋划策,事成之后,她娘和虞姜便成了金兰之交。当然,她父母的姻缘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初初成亲,自是鹣鲽情深,如胶似漆,她爹体健,她娘安康,成亲没多久,她娘便有了身孕,但她爹正处于扶摇直上的关键时期,无暇顾及她娘,而她娘或许是因为太过操劳,怀胎六个月,突然小产,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不过从那以后,身子就垮了。一连两三年不见好转,她娘担心绝了她爹的香火,便主动提出让她爹纳了和她娘十分亲密的虞姜为次妻……但司马瑾却给出另一种说法,甚至还要强调:“怀的是卫毅亲口承认的孩子!”轻咳两声,补上一句:“也就是那个卫敏。”此后的经过,便与卫戗一直以来的认知没多大出入。在虞姜生下卫敏后没多久,她娘终于再一次怀上身孕,因有前车之鉴,她娘倍加小心,甚至迁往百里之外的僻静别院专心养胎,拼上性命,历尽辛苦,终于生下胎内带毒的一双女儿,看上一眼,遗下一句:“娘对不起你们!”含泪离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是司马瑾说的,因当年产婆随后失踪,随侍在侧的仆妇也都被遣散,唯一在场的姨婆不愿多说,所以这些细节,卫戗并不是很清楚。而司马瑾听到她娘过世的消息,直觉心如刀绞,最后没能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自此落下病根。安静的听完这些,卫戗放下手中短刀,试探道:“司马润当真是你儿子么?”司马瑾坦然笑道:“虽然他的母亲现在是这个样子,但他的的确确是我儿子。”卫戗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你自己已经痛苦半辈子,难道还希望你儿子也步你后尘?”司马瑾挑眉:“此话怎讲?”卫戗耐心解释道:“你儿子根本就不喜欢卫戗,他是听信术士之言,为了给你冲喜才匆忙决定迎娶卫戗为妻,而且卫戗她是在山里长大,性子野得很,配不上你儿子的。”司马瑾摇头:“怎么会?戗歌既是阿辛的女儿,又是南公的弟子,只怕我的儿子配不上她。”欣慰的微笑:“好在,现在的阿润不同了!”“不同了?”司马瑾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她良久,然后缥缈道:“三年前阿润大病一场,醒来后同我说,他梦到自己娶了一个用兵如神,绝色倾国的妻子,可惜他醉心权术,多次利用自己那性子憨直没心计的妻子,以致铸成大错,抱憾终身……”摇头笑笑:“幸好那只是一个噩梦!”又咳了两声,最后正色道:“不过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他说要打造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司马润,才有脸去见那个女子,今年开春,我病重,他跟我说,他梦中的妻子就是桓辛的女儿,他会迎娶她为妻,恳求我一定要坚持住……咦,你怎么了?”醍醐灌顶,如此一来,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统统变得合情合理——难怪她百般谋划却屡屡失败;难怪她认为探囊取物的东西却总被人捷足先登;难怪她“丑陋粗鄙”,他也毫不嫌弃并温柔相待……呵,看她装疯卖傻,他一定觉得她比上辈子被他恣意玩弄在股掌间的那个卫将军更加的愚蠢可笑吧?在经过胞妹和独子枉死,遭受姐姐和丈夫背叛,身亡重生等一连串的变故后,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对她来说,也变得十分寻常了,甚至还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他也来了,这样才对!但她还是开始颤栗,尽管咬紧嘴唇强撑,却是没能阻止眼泪落下来——她被来势汹汹的委屈感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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