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多谢……长老成全。&rdo;巫阎浮一手接过魂灯,抱着白昙纵身跃下擂台。&ldo;巫教主,魂灯灭时,便是魂魄散尽之刻,你应该知晓。&rdo;巫阎浮看着魂灯上奄奄一息的火苗,瞳孔一缩,眼底血色更浓,纵马飞驰出藏龙城,冲进风沙中,追逐着即将消逝在天际的最后一缕暮光,沿着长无止尽的塔里木河一路朝昆仑山的方向奔去。暮色苍茫,狂风凛冽。一马二人的身影似浩瀚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转瞬就被湮没在茫茫沙海之中,唯有那一盏魂灯发出的光线在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间闪闪烁烁。巫阎浮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多远,只知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从白昼到黑夜,从黎明到黄昏,而昆仑山还遥在天边,触不可及,无论他骑得多快,这条路的距离仿佛并没有缩短,而手里的魂灯却越来越微弱。&ldo;昙儿,你等为师,你再等为师一会。为师……还想带你回西夜。&rdo;巫阎浮对怀里少年不住的说着,但魂灯上的火焰仍然一点一点小了下去。他不敢再看那灯,只顾往前冲去,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周围变得异常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那么急促,像送葬的鼓声。精疲力竭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像崩塌的山体般倾倒在沙上。巫阎浮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本能地护住怀里的少年,翻过身滚进沙子里,魂灯险先从手里滑出去,又被他急急地紧抓在手中。那缕如豆的火焰在他的目光中挣扎了几下,终是灭了。巫阎浮目不转睛地盯着灯芯,直到看见一丝细细的青烟升向空中,在风中消散开时,他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这盏魂灯是不会再亮起来了。他僵硬地将魂灯攥进手中,把少年的尸身放到背上,站起身来继续走。&ldo;昙儿……你为何不肯多等为师一会?你便这样想离开为师么?&rdo;&ldo;为师……不会这样放你走。&rdo;&ldo;为师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说,还想带你回西夜享锦衣玉食,还想带你去塞北江南看看风景,还想……再喝一杯你亲手酿的昙花酒,长醉不醒。&rdo;巫阎浮喃喃的说着,抬头望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昆仑山,终是没了力气。他走了这么远,到头来却是一场……千里送别。巫阎浮跪倒在地上,脸上的面具&ldo;哐啷&rdo;一下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还有几滴混着血色的透明液体,自他的眼中不断地淌落到沙子上。&ldo;昙儿,你莫想为师这样便放过你。&rdo;将魂灯揣进衣间,他背着少年往前慢慢爬去,像头陷入绝境的野兽。&ldo;师尊……&rdo;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地唤道。巫阎浮抬起眼皮循声望去,白昙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头上还插着一朵昙花,朝他羞怯地笑了一下,转身便跑远了。&ldo;昙儿,你等等……等等为师,好不好?&rdo;巫阎浮朝那幻影伸出手去,眼前却模糊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背不住背上白昙的尸身,任他软软滑落到了他身边。巫阎浮将他搂紧在怀里,精疲力尽的匍匐在沙地上,神志一点一点被蚕食,身躯渐渐被大雪湮没。恍恍惚惚的,他睁开了眼,那片生满鬼藤的冰湖就近在眼前。他狂喜地抱着白昙冲过去,那冰湖却似海市蜃楼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茫茫无垠的白雪,与一只冻死的马,还有一泊鲜血。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几年前,自己不在须弥幽谷,而远在千里之外,而那片冰湖也早在几年前的雪崩中被掩埋在厚厚冰层之下,再也无法找到。他自然也没了当年那般好的运气。他亲手将白昙的命捡回来,却又亲手将他弄丢了。&ldo;昙儿,你想离开为师,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rdo;巫阎浮低头覆上少年冰冷的唇,浑身的血液也愈发寒冷,像是凝成了冰,而怀里娇小的身躯更似一尊僵硬的冰雕,连原本脸上滑如凝脂的肌肤亦变得干枯起来,生出细密的裂纹,仿佛他搂得再大力些就要碎掉了。&ldo;天为被,地为床,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了,昙儿。&rdo;巫阎浮含混不清的喃喃着,想将少年再搂紧些,身体却已动弹不得。这幅药人身躯,失水太久,也是会死的。如此死了,他们同葬于此,似乎也不错。在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巫阎浮感到的手背一疼,似是被什么咬住了,使劲拖拽着,将他的身子从冻结的雪下一点一点拖了出来。他勉强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团浑身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一只小小的银狐叼着他的手,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又着急的咬了他两口,来回拖拽着他的手,想迫使他醒过来。那副神态,竟然像极了白昙。巫阎浮盯着它看了一会,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但小银狐立时跳了开来,蓬松的尾巴戒备地竖起,却并没有跑掉,而是犹犹豫豫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突然一口衔起了他另一只手抓着的魂灯,扭头就跑。巫阎浮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追着那小银狐。小银狐几步一停,跑一段,便扭头看他一眼,好似有意引着他去什么地方,巫阎浮一路循着它的爪印,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绿意,竟是一片森林,他穿过林间,便走入了雾气缭绕的山谷,谷内春暖花开,流水潺潺,与谷外冰天雪地的荒漠截然不同,俨然是个世外桃源。将他引至一条小溪前,小银狐才停了下来,将那魂灯放到一块石头上,未到巫阎浮走近,便跳到了一颗树上,怯怯地低头看着他。这竟然是一颗优昙婆罗树,树上数朵昙花业已盛开,衬得小银狐一身皮毛洁白盛雪。巫阎浮拿起魂灯,抬头看着小银狐,这情形是如此似曾相识。他怔怔地问:&ldo;昙儿,是不是你?&rdo;小银狐与他静静地对视了半晌,一阵风似的跃回山谷入口,远远的那么扭头看了他最后一眼,纵身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巫阎浮失神良久,方才想起今日正是白昙死去的第七夜,是他的回魂夜。定是他来还他一命……与他告别的。&ldo;昙儿……你当真好生绝情……好生狠心!&rdo;巫阎浮怆然大笑,抱着白昙尸首挥刀狂舞,震得一树昙花簌簌落下,如落雪纷飞。他舞得天昏地暗,再无一丝力气,才倚着树坐倒下去,拾了一朵昙花放在少年鬓边。&ldo;你叫为师如何放得下?昙花一现只有刹那,在为师心上却一生一世……&rdo;巫阎浮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绝望之中心生一念,便又回到谷口,举起破日朝自己天灵盖挥去,刀刃还未挨到头皮,一道劲风迎面袭来,一只雪白的影子闪到眼前,猛地咬住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左右摆头。他眼疾手快,反手一抓,一把抓紧那小银狐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小银狐头脚颠倒,四爪悬空,胡乱抓咬,嗷嗷呜咽,声音凄然尖利。巫阎浮定定盯着他:&ldo;你就是昙儿,对不对?&rdo;小银狐依旧嗷嗷尖叫,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自己的尾骨被他抓得又麻又痒,恐惧不已,毛茸茸的尾巴炸成一大蓬,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ldo;你是昙儿,若不是昙儿,你为何要回来?你分明就是……舍不得为师。&rdo;巫阎浮自言自语着,越看它越像,牢牢抓着狐尾,将小银狐放到怀中少年身上,让它瞧瞧自己,不想它举爪便挠了少年面庞两下,抓出深深两道血痕。巫阎浮脸色骤变,将它甩到一边,万般怜惜地抚了抚怀中少年的脸,颤抖着手蘸了些药血擦到伤处,但一个死人哪里能自愈,根本于事无补。他赤红着眼举目四望,那小银狐钻进不远处一个雪洞里,跑得无影无踪,便也发疯般的跟过去,伸手进去要将那小银狐从巢穴里掏出来,自然是给挠得满手鲜血淋漓,直将狐狸巢捣得稀烂,一眼瞧见里面竟有十来只狐狸。一只只全都毛茸雪白,一般模样,哪还瞧得出哪只可能附着白昙的魂?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嗷嗷悲鸣,好似遇见了一头穷凶极恶的野狼。巫阎浮这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痴狂可笑,竟将一窝狐狸逼到如此境地。他怎么忘了,昆仑雪狐性情良善,会救大雪中受困之人,江湖中素有传闻,这小狐狸会救他,也许跟白昙并无什么关系,只是机缘巧合,本性使然。眼见那十来只忽然开始互相撕咬,巫阎浮急忙伸手去将它们分开,饶是他武功盖世,仍是阻不得它们咬得彼此狐毛乱飞,鲜血淋漓,唯恐伤着白昙,只好缩回双手,退后几步,将雪巢重新掩上,才听得里边动静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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