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人问我,帝王可曾有心。
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听到有声音在哭。
帝王也曾经有心,可是那时我不要。
父亲位列太史公,编纂无数的坟典书籍,温文尔雅,在大雪初霁的日子里会用修长的手指调琴焚香,弹奏铮铮琴响。
母亲都是会采集枝头新生的露水,泡一壶雨前的龙井,身著碧玉簪,黄花袄,碎花裙,陪在父亲身边,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这亦是多年前的故事,在年幼的记忆中稍纵既逝,模糊不堪。
我四岁的时候,身怀六甲的母亲在父亲上朝时早产,流了一地的血,我手足无措,一户户的敲邻居的门,跪在街上放声大哭,父亲归来的时候只在房里找到僵硬的母亲,和血泊中畸形的女婴,父亲痴了,父亲呆了,父亲傻了,父亲没有流泪,但是他亲手扼杀了剥夺去母亲生命的,我的妹妹,扼死在母亲的身旁。
父亲也要杀我,但最终没有,父亲朝我笑著,将满手的鲜血慢慢的涂抹在我的脸上,父亲摸著我的头,劝我好好读书,早日承了他的官位,报效朝廷的恩。
父亲想早日放心的,放心的去下面陪母亲。
史官和其他官职不一样,世代世袭,汉史上有这麽一个故事,汉高祖俘虏了十万士卒,打算将之坑杀,有史者进言劝戒,王怒而杀之,而史者家中亲戚众多,弟继兄,子继父,皇帝杀之不绝,代代进言,杀至第四子,王幡然而醒悟,允之所请,并赐其高官厚禄,惠及子孙。
那史家第四子,便是父亲。
父亲感皇恩浩荡,发誓世代尽忠。
父亲说,以一人之命换千万人之命,大义也,大义则再所不辞我是父亲的独子,世代尽忠。
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父亲把我锁在宫中的藏书阁里,那里有书,扑天盖地的书,父亲一生的心血,一世的成就。
父亲在那里锁住了我,用数丈长,儿臂粗细的铁链锁住了我。
父亲温柔的摸著我的头,细细捡选出数百本的书,单独挑出来,放在我身边,摆上一缸清水和数百个馒头,阁里有无数的长明灯,明明灭灭,明明灭灭,照著父亲微笑的面容阴晴不定,我不再留他。
我知道父亲等不及了。
父亲没有再回来,接下来不分白昼的时间中,也再没有人来叨扰我,我俨然是这群书的主人,这孤寂而孤傲空间中唯一的主宰。
不分昼夜,却勉强著自己数著光线从东移到西的一次次轮回,想像著太阳东升的气势和黄昏的凄迷。
那开始怎麽数也数不清的馒头,後来终於知道,只有五百零六个,开始奢侈的每天吃两个,吃掉一半後,一天半个的省著吃。
人的寿命相对於天地来说微不足道,原来馒头的寿命也是那样微不足道,它们很快的发霉且长满了绿毛,可是一边喝著发馊的水,吃下半个长了绿毛的馒头,我却越来越真实的感觉到,只要能吃喝,活著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有一天,我终究只剩下了一个馒头。
我看完了父亲留给我的书,可是我还不能死。
对於父亲来说,我的死一定是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和母亲在遥远的过度终日厮受,他们甚至带走了妹妹,但是那个世界不允许有我,父亲抛弃了我,叫我子承父业,让他放心的走,我孤独的生。
同样在那一天,他来了,我终於等到了带我出去的人。
这里是藏书阁,君王年迈,日理万机,他不会来,百官群臣则不能来,只有他,像文王访贤臣,周公实在是一个幸福的人,被发誓效忠的明主救於水火之中,这也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边开心的看著他走进来,边开心的吃掉了自己最後的馒头,一下就吃了一整个。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