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里惊醒之时,天色已然落了黑。
空气湿闷,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揪住胸前衣领深呼吸,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翻身下床,打开了衣柜。
无需翻找,那条褪了色、缝缝补补的红裙正安静躺在衣柜一角,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已是暮色沉沉,她却看见有一道日光流转其上。
腕上的小蛇有些好奇地蹭了蹭江烟里,豆豆眼一眨不眨盯着她。
江烟里漫不经心摸了摸他的头,而后保持着一种诡异的表情,取出了那条红裙,在床上摊开。
……在梦中,“江烟里”是直接重病着被人送上马车,直接从那张华美的雕花床上、不容拒绝地拖着塞进了马车,连首饰都没来得及戴。
她本是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暮春的暖风中却感到钻心凉意,婢女在她身后,带着哭腔怒斥:“天杀的狗杂种!先帝亲封的镇国长公主、宗室拱卫的顾命大臣——你们这般作践,来日定不得好死!”
那两个拉扯着她的女官嗤笑:“我等奉圣人、皇后命,请殿下仙游!先帝亲封?你也说了,是先帝!”
说罢,格外轻蔑地将婢女拦住,又粗鲁地推着江烟里进了马车,江烟里靠在马车内,还没喘过气,便迎面盖来一件红裙,裙角绣着金色纹路,并非龙,而是蛟。
这红裙材质上乘,绣工精湛,只是裙角破损,还沾了不少血污。
女官扬着下巴,似笑非笑:“娘娘说了——圣人与她,感念您三年前宫中救驾,彼时圣人与皇后已是三日无法进食,多亏了殿下及时赶到,红裙猎猎,圣光不可直视,素来端庄的殿下竟然破了裙角,浑身浴血……此等恩情,永生难忘!如今殿下为先帝祈福,求仙问道,圣人皇后感念更甚,特地寻来了当年您的这条衣裙——”
话音未落,也再也落不下去了。
江烟里手中匕首抵住她的咽喉,面色不改:“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他们夫妻尚且只敢差人来奚落我,你这蠢货,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敢站着同我说话?”
女官吓得面如金纸,哆哆嗦嗦,站也站不稳。
江烟里收起匕首,只是仿佛手抖了似的,那女官的耳朵便被削掉了,她便微笑着在女官的哭叫中,拢好了鬓发,慢条斯理穿上那条红裙,而后步出马车,头也不回离开了。
她背影纤细瘦弱,虽然有些体力不支,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消瘦的肩膀单薄如蝶翼,但谁人不知,正是这单薄的脊背,撑住了家国一片太平?
步出宫门时,却见许多人跪在不远处,天边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但那些人——
有官员,有士子,也有百姓,便跪在长街两侧,见她身影,最前头的那老头儿颤颤巍巍叩首:“臣——恭送镇国长公主!”
旋即,那数百人齐齐叩首,有人长泣不止,有人嘴里念着祝词,他们无一例外,都记着她的功绩,不顾禁卫军虎视眈眈,也要赠她一场送别。
江烟里微微勾唇,眼中却落下热泪,稳稳当当跪下,不顾众人惊呼,也拂开了想要扶她起来的禁卫军,亦下拜。
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沉默,伏地一息,亲吻着这片她曾为之搏命的土地;抬眼一瞬,平视着这些她曾当作子女的百姓。
而后,静默着起身,孤身一人,带着满身生了锈的功勋,以及吞噬着生机的病骨,离开了故土,只身迈入不可窥测的前路,天边黑云愈重,落下滂沱大雨,仿若神只的怜悯叹息。
“嘶。”
小蛇吐了吐舌尖,唤回了江烟里的心神,她勾唇,摸了摸小青的脑袋,而后叹了口气:“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她有些丧气地坐在床边,垮着脸,一边仔仔细细将红裙叠好,一边状若不经意抚摸上裙角的蛟。
沈幽歪了歪头,有些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夜色沉沉。
江烟里收好了衣裙,而后坐在榻上,开始运转灵力,游走于经络,一遍一遍用精纯的火系灵力冲刷着。
沈幽在一旁观察片刻,而后倒吸一口凉气——江烟里,似乎在强行拓宽自己的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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