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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第1页)

开车回家,心里觉得有些踏实。我不必再像无头苍蝇四处找珂雪,只要安心等待即可。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四个月,大东的《荒地有情天》终于开播。从第一集开始,每晚九点,大东、小西和我都会守在电视机前。“拜讬,荒地耶!”大东大声抱怨,“女主角竟然化了个大浓妆!”“还有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少一点蕾丝会死吗?”“我写的是王宝钏耶!她竟然可以演成潘金莲!”“男主角抹的发雕也太神奇了吧,风那么大,头发竟然一点也不乱!”“我要他演出在逆境中向上的勇气,不是拿刀去砍人的狠劲啊!”大东总是边看边骂,声音通常盖过电视机的音量。小西曾安慰大东,说:“唐太宗之后的皇帝,是很难当的。”‘什么意思?’我问。“唐太宗,是那么好的皇帝,继任的皇帝,当然倍感压力。”小西说。‘嗯?’我还是不太懂。“大东故事中的人物,性格那么美好,演员当然有压力。”小西说。‘喔。’我总算听懂了。一个月后,《荒地有情天》下档。看完最后一集后,大东跟我说:“你的《亦恕与珂雪》呢?”‘结局还没写。’“为什么?”‘因为结局还在进行中。’大东听不太懂,把我的小说稿子再拿去看一遍后,说:“其实还是可以拍成电视剧。”‘是吗?’“不过要小心,茵月可能会被演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珂雪则会被演成好像不用上厕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大东说。‘那亦恕呢?’我问。“亦恕?”大东说,“随便找个人来演就可以了。”‘喂。’“开玩笑的。”他笑了笑,“亦恕可能被演成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这么惨啊。’“没办法。”大东耸耸肩,“这就是文字创作和影像创作的不同,文字总是可以给人想像的空间。”我起身要回房时,大东又说:“你还是继续写结局吧。”‘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大东,因为珂雪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所以结局根本没办法写。“故事没结局很奇怪。”大东又说,“还是写吧。”我回房后想了很久,决定打开电脑,开始写《亦恕与珂雪》的结局。万一珂雪始终没回来,或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但总有一天,当珂雪看到《亦恕与珂雪》的小说或电视剧,便会明白我的心情。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六个月,礼嫣终于要举办个人的钢琴演奏会。老总给公司每个人买了张门票,要我们大家都去捧场。他还特地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说:“这张最贵的票,给你。”我低头看这张票,第五排的位置,很接近舞台了。‘为什么对我最好?’“因为你工作最勤奋、做事最用心……”‘是礼嫣交代的吧。’我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老总似乎很惊讶。‘因为工作最勤奋、做事最用心等等,不可能用来形容我。’“你倒有自知之明。”老总反而笑了笑。我说声谢谢,便转身离开。“其实你是个不错的人,只是礼嫣跟你的差距实在太大,所以……”‘这点我明白。’我回头说。“明白就好。”他说,“好好去听她的演奏会吧。”‘嗯。’“听完后写份报告给我。”‘什么?’我吓了一跳。“开玩笑的。”他又笑了笑。礼嫣的钢琴演奏会那晚,她穿了套深红色的礼服,人显得更明亮。我忘了她总共弹奏了多少首曲子因为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比耳朵聆听琴声的时间,要长得多。我不再听到礼嫣悲伤的声音,我听到的是,她用力拍动翅膀的声音。礼嫣,属于你的天空并没有牢笼,所以用力飞吧。这晚礼嫣在台上弹的很多首曲子,都曾在公司唱给我听。每当我听到熟悉的旋律,总会陷入那个一分钟约定的回忆里。而以前在公司相处的点滴,也随着琴声,在我心里扩散。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喜欢听故事呢?礼嫣最后弹的曲子,是《海与岩》。她重新编了曲,以致她弹第一遍时我还听不太出来。后来她应听众要求,再弹一遍,而且边弹边唱,我才知道那是《海与岩》。《海与岩》弹完后,礼嫣站在台上接受热烈的掌声,并鞠躬回礼。当她视线转向我这边时,我朝她比了个“v”字型手势。她忘情的挥挥手,而且笑得好开心,好像整个人快要跳起来。我知道礼嫣看到我了。回家的路上,我不断想着我跟礼嫣的关系。刚刚我在台下、她在台上;我比v、她挥手,看起来是如此自然。我突然觉得,我是仰慕礼嫣的。仰慕仰慕,“仰”这个字说得好;但需要抬头的爱慕,终究是一段距离。大东曾说,我写的小说很生活;可是礼嫣的生活却像小说。原来小说和生活之间,有时是没有分际的。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七个月,大东终于要跟小西结婚。喜宴那天,我和鹰男坐在一起,没多久,蛇女便摇摇晃晃走过来。‘怎么了?’我问她。“我今天改戴隐形眼镜,觉得看到的东西都怪怪的。”蛇女说。“如果你平时穿裤子,今天改穿裙子,是不是就不会走路?”鹰男说。“想吵架吗?”蛇女说。“来啊。”鹰男说。‘这是喜宴场所。’我说完后,他们就闭嘴了。‘你们的剧本都写完了吧?’我问。他们都点点头,鹰男还说:“已经送给制作单位审核了。”“说到这个,我想起昨晚的梦。”蛇女说,“昨晚我梦到野岛伸司说:他是日本第一的剧作家,但只能算是亚洲第二。”‘那谁是亚洲第一?’我问。“野岛对我说:就是你!”蛇女回答。鹰男听完后,在旁边笑得不支倒地。蛇女瞪了他一眼,说:“不服气吗?”“如果梦境会成真,那宫泽理惠就不是处女了。”鹰男说。‘什么意思?’我问。“我常梦到跟宫泽理惠在床上缠绵,如果这也算数的话,那宫泽理惠还能是处女吗?”鹰男边说边笑。“可恶!”蛇女站起身,大声说:“我一定要教训你!”“谁怕谁!”鹰男也大声说。‘这是喜宴场所。’我双手分别拉住两人,拉了几次,他们才闭嘴。还好喜宴现场始终是闹烘烘的,鹰蛇之间的斗嘴不至于太显眼。上了第二道菜时,新郎新娘开始在台上说话,现场稍微安静下来。大东说得很体面,不外乎就是感谢一大堆人之类的废话。大东说完后,把麦克风拿给小西,她摇手推辞,最后才接下麦克风说:“嫁给大东,即使到北极,卖冰箱,我也心甘情愿。”小西说完后,现场所有人手中的筷子,几乎都掉了下来。鹰男和蛇女的筷子也掉在桌上,但我手中的筷子还拿得好好的。蛇女问我:“你听得懂?”‘嗯。’我点点头,‘在北极,谁还买冰箱?所以卖冰箱的人生活一定很困苦。即使这么困苦,她也心甘情愿,真是坚毅的女人啊。’“佩服佩服。”鹰男说,“我只知道北极冷、冰箱也冷,所以她这段话实在冷到不行。”“我也觉得好冷。”蛇女说。我看了看他们,知道自己终于不再觉得小西的话很深奥了。觉得小西的话不再深奥之后的两个礼拜,我搬离了大东的家。把空间让给这对新婚夫妇后,我独自在外租屋。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八个月,是我第一次看见珂雪的季节。但我已经很久没去那家咖啡馆了。自从不去那家咖啡馆后,我上下班都得绕路走;搬到新住处后,便不必再绕路了。我相信花莲那位石雕师的话,珂雪一定会回来,也一定会带幅画回来。我只是等着。老板在咖啡馆内等,我在我的生活以及小说中等。已经是落叶的季节了,我走在路上,常把叶子踩得沙沙作响。今天到公司上班,一坐下来,便发觉左脚的鞋底黏了片落叶。弯下腰,把叶子撕下,又看见落叶背面沾着黄黄的东西。我转了一下小腿,低头看着鞋底,原来我踩到了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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