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没好气地瞪了两个妹妹一眼,这才在床沿边上坐下了。
见汪孚林表情呆滞,而且不知为何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她方才叹了口气。
“小弟,你这次进了学,同窗邀约不得不去,可为何先把佃仆打发了回来,又在人前露财?到头来雇了两个恶棍轿夫,弄得这一身伤!
爹行商在外染病在身,娘怕你正临道试耽误了,亲自赶了过去。
二老不在,我又嫁了人,回来一次不容易,妹妹们都小,这次多亏了舅舅奔前走后给你请大夫……”
汪孚林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心里对如今的处境纠结万分。
就在这时候,他眼角余光一瞥,突然瞧见了角落中那个童子,想起刚刚那一声突兀的爹,他心里不禁犯嘀咕。
如果他现在真的成了这女子的弟弟,年纪才多大,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尽管他没有开口,但坐在床沿边上的长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顺着视线看过去之后,她登时俏脸含霜,开口叫道:“金宝,你过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汪孚林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童子依言上前,只见人虽然站得笔直,但怎么瞧都是满脸紧张之色。
见金宝紧紧咬着嘴唇不吭声,长姐依旧端着一张冷脸:“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金宝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僵立在那好一会儿,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娘,是我照看爹照看得不好?”
“自从你哥哥把你送过来之后,你这半个月日夜守着伺候,尽心尽力!”
长姐看到金宝的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却仍然没有松口,“可既是同姓同宗,同气连枝,小弟只听了你兄长几句话,就一张死契,收你为奴仆,这不成体统!
而且,若不是因为给你兄长礼银的时候露财,小弟怎会招这无妄之灾?”
汪孚林虽松了一口大气,但心里却已经完全迷糊了。
这不是口口声声叫自己爹吗?怎么又变成了仆人?金宝的脸终于完全煞白一片。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爹,求求你留下我吧。
我要是回去,就真的没活路了!
生火、烧水、劈柴、打扫、端茶……我什么都会做,我一个人能干好几个人的活!
哥哥送我来的时候说,卖了我,家里就少了一个累赘,不然他就打断我的手脚,把我卖给专收小儿去行乞的外乡人!
爹,求求你了,留下我吧!”
汪孚林上辈子连婚都没结过,这样被一个半大孩子跪着,一声声叫爹的经历就更是第一次。
父母早逝,他自己独自打拼,好容易有些成就,却又倒霉地遭遇事故,醒来之后,就突然如遇梦境一般,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时空。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天大地大,只有自己孤寂一人。
当下看着那泪流满面的小家伙,他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留下他吧。”
“哥!”
“小弟!”
“爹娘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听我的!”
面对长姐和二娘这四道全都绝不赞成的目光,小妹则在笑嘻嘻地打量着金宝,汪孚林顿时有些心虚,却不愿改口。
除了怜悯,他还有别的顾虑。
幸亏父母在外,只要应付三姊妹,否则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可即便过了第一关,要是不能从叫自己爹的小家伙那想想办法,回头他恐怕只能装失忆!
“立婚书人徽州府歙县千秋里松明山汪秋,今有亲弟汪金宝,年方八岁,为因家下贫穷,饥寒无奈,是以夫妇商议,浼托中亲说合,与族叔汪孚林名下养为义男,当日接受礼银八两,一并完足,言定抚养成人,与依婚娶,终身听从使唤。”
想办法把姐妹三个支出去,这会儿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一张字迹工整的卖养男契书,汪孚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今天这一连串遭遇之下,他已经能够确定,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拥有了新的身份,可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契书上的定约人之一竟然也叫做汪孚林!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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