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信仰和职业应该不冲突,但他公然用苦修鞭笞来惩罚学生,肯定是违法的。”李维斯说,“您儿子被他体罚这么久,一直没向你们说过吗?”“没有。”张斌母亲叹气道,“这也怪我们对学校和老师过度信任,从小到大就教他听话,把老师的话当圣旨。结果钱老师虐待他那么久,他不但不敢说出来,还帮他隐瞒……我们做家长的有时候真的昏了头,本末倒置,把成绩看得比孩子的健康还重要。”宗铭问:“之后学校过问,钱卓民还坚持他的观点吗?”“一开始是坚持的,后来法院的传票下来,他就让步了。”张斌母亲说,“他和校长多次来向我们道歉,协商赔款,我们想着孩子毕竟还要在他们学校念下去,不好真的撕破脸,就答应撤诉私了。”顿了一下,她说:“你们不要觉得我们市侩,实在是当家长的没办法啊,不上省重点,难道要把孩子转到二流学校去吗?他的同学朋友都在那里,换学校伤筋动骨啊!”宗铭附和地点了点头,说:“你们的想法也对,毕竟只是个别老师不称职,和学校关系不大——后来学校不是也劝退钱老师了么?”“是啊。”张斌母亲说,“我们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才答应和解的。”宗铭问:“之后您的孩子情况怎么样?钱老师的行为有没有给他造成心理创伤?”“我们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张斌母亲说,“说来也怪,虽然心理医生说孩子受到一些创伤,但自从钱老师鞭笞过他之后,张斌整个人好像忽然变了,叛逆期一下子就过去了,成绩一直稳步提升。”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我有时候心情也挺复杂的,不知道我们当初做的对不对。钱老师的做法是挺吓人的,但俗话说,响锣还需重锤,也许对于叛逆期的孩子来说,身体上的痛苦真的能带来心灵上的解脱吧。如果一时的体罚能带来一生的成功,它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是不是?”李维斯和宗铭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或者她本来就不是要提问,只是宣泄一下自己对人生的疑惑罢了。“我有时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钱老师是我们拜托他管教孩子的,结果他为了这件事丢了工作。”张斌母亲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这种想法挺荒唐的,但就是止不住地觉得内疚。古代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对吧,要不然怎么说严师出高徒呢?”“呃,严师指的是要求严格,应该并不是体罚的意思。”李维斯说,“不过青春期的孩子心理很复杂,有时候会有自虐倾向,受到体罚反而能宣泄一些负面情绪……其实你们应该早点带他看心理医生的,鞭笞苦修并不是什么好方法,控制不好会导致产生受虐倾向,非常危险。”“哦哦,你说的对。”张斌母亲有点后怕地说,“还好一切都过去了,叛逆期的孩子真是能把整个家庭都带进地狱,我那段时间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从张斌家里出来,李维斯对宗铭说:“钱卓民听上去问题挺大的啊。”宗铭点头,道:“苦修者,极端教育思维,加上家长的误解、学校的劝退……钱卓民从重点中学到私立矫正学校,再到彻底失业,事业一路下坡,走到这一步萌发杀人的念头也不稀奇。”“如果有超级脑的加持,他会变得越来越极端。”李维斯说,“你说他是在什么时候拥有超级脑的?”“应该是离开重点初中以后。”宗铭说,“他对张斌施行的是鞭笞惩罚,对‘青春无悔’的两个学员则完全是脑力镇压,如果他之前就有超级脑,完全可以不着痕迹的方式整治张斌,不会留下可以让家长控告他的把柄。”“我始终不明白。”李维斯皱眉道,“王浩、齐冉、钱卓民,他们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拥有超能力的?”“这也是我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宗铭说,“也是清扫者一直用生命在掩盖的真相。”李维斯想起被唐辉撞死的胡查理,心情沉重。宗铭看看头顶乌云翻卷的天空,说:“走吧,我们去会一会钱卓民。”根据桑菡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了钱卓民的家。出乎意料,这个声名显赫的金牌矫正师,居然住在父母留下来的老公房里,一室一厅,陈旧破败。钱卓民不到四十岁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肩背有些轻微的佝偻,看上去沉郁而苍老。听说宗铭是为了卢星晴来的,他态度很冷淡:“我不太清楚她的事,听她家人说是药物过敏意外去世的。我离开‘青春无悔’好一阵子了,具体也不太了解。”宗铭又问:“听说她生前接受过你的‘应激脑力波动干预’?”钱卓民正在点烟,闻言手顿了一下,直到打火机自动熄灭,才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你们应该是弄错了。”他分明是在说谎,不过宗铭没有揭穿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一边问:“‘应激脑力波动干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矫正方式?您能详细给我解释一下吗?”“没什么好解释的。”钱卓民越发冷淡了,“只是一些心理学的常规方法而已,中心为了搞噱头才把它渲染得特别神秘,其实根本没那么好的效果。”宗铭“哦”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你认识一个叫孙萌的人吗?”钱卓民不答,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才说:“没听说过,矫正中心的新学员吗?”“一个网络作家,笔名叫做‘渤海白女妖’。”宗铭说,“卢星晴生前是她的读者,你知道吗?”“不知道。”钱卓民说,“中心不让学员上网,网络课也不会允许他们看那些乌七八糟的网络小说。”“她死了。”宗铭忽然说,“被人谋杀的。”钱卓民眼神一变,随即恢复自然,抽着烟说:“是么,那挺不幸的……我平时不太上网,也不太关注这些事。”宗铭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你知道‘天星天晴’这个id吗?”“天星天晴……是卢星晴的吗?”钱卓民问,随即摇头,道,“我不知道,实际上我负责她时间并不长,了解她的事情不多。你们不如去找矫正中心,或者当地派出所问一下。”“你为什么离开‘青春无悔’?”宗铭再次变换话题。钱卓民一愣,说:“不为什么,不想干了,所以辞职休息一阵子。”“你是不是被迫辞职的?”宗铭单刀直入地问,“两年前你因为张斌的事情被家长告上法庭,最后被学校劝辞。这次是不是也是出于一样的原因?”“你什么意思?”钱卓民脸色大变,将烟蒂丢在烟灰缸里,怒道,“你在暗示什么?”“卢星晴的死是不是和你的‘应激脑力波动干预’有关?”宗铭快速问,犀利的目光直视着他,“她是不是因为干预失败导致重度抑郁,自杀身亡?”“荒唐!”钱卓民勃然大怒,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没干预过她,也没有导致她死亡,她是药物过敏死的!你们尽可以去查,去派出所问,我和这件事毫无关系,我问心无愧!”说着,他愤然站起身来,摆出送客的姿态:“没什么事请回吧,不送!”下午三点半,李维斯和宗铭离开了钱卓民的家。天上乌云集聚,仿佛要下雨了,李维斯看着天幕下破败的家属楼,对宗铭说:“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哦?”宗铭眉端一挑,“说说看。”“我以为他是个非常强势的人。”李维斯思索着说,“从他对张斌,以及那两个学员的教育方式来看,他应该很自信,很独断,甚至是嚣张……但实际上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失败的中年男人。”宗铭点了点头,李维斯道:“阿菡说他三十七岁,但他看上去都有四十好几了,头发白了,背也佝偻了……他的生活很不如意啊,他会不会因为这个心理失衡,利用超级脑报复社会?”“一切都有可能。”宗铭皱眉道,“超级脑太叵测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卢星晴的死不是意外。”“哦……”李维斯若有所悟,“你最后问他那几个问题,是故意的吧?你想激怒他,让他失态?”“是的。”宗铭说,“人在受到意外刺激的状态下有些小情绪很难掩饰,他当时下意识避开了我的视线,虽然表现得非常愤怒,但眼神非常虚弱。我觉得他对卢星晴的死抱有愧疚感。”“好像是这样。”李维斯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赞同点头。宗铭又道:“他也知道孙萌,虽然我提到‘渤海白女妖’的时候他刻意回避了,但表情和动作都有明显的不自然。”“如果孙萌是他谋杀的,那这种不自然应该很正常吧?”李维斯问。宗铭的语气却有些犹豫:“我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没有理顺。他没问题是知道孙萌的,但当我提到孙萌被谋杀了的时候,他却表现得非常惊讶,这是不合理的——如果是他杀了孙萌,这种时候他应该表现得恐慌大于惊讶才对。”“也许他是伪装的?”“也许吧。”宗铭蹙眉沉思少顷,说,“我总觉得他的性格和这件案子里的一些细节有矛盾,如你所说,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失意的中年男人,沧桑、萧索、低沉……而谋杀孙萌的那个凶手明显是非冷酷果决的。虽然这两种性格并不矛盾,但整合在一个人的身上还是多少有点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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