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生的清雅高华女子偏偏还能出口成诗,对子还联的平仄相得,是个读书人都要惊诧万分,对她刮目相看,明殊惊诧之余少不得跟她多聊了两句。
这一聊便陷了进去,对方熟读诗文,通晓不少典故,明殊出生乡野,日常接触的女子不是明夫人那般锱铢必较的乡绅主妇就是害羞扭捏的乡下村姑,哪里见识过这般清丽脱俗的才女?
他们诗文相和,一应一酬,明殊初出茅庐的少年心里,这史家小娘子从此就成了一道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白月光。
他想娶她。
可有好几次暗示,史小娘子都做不懂,明殊待她素来言听计从,不但不怀疑,反而觉得是自己唐突佳人,想等高中进士再去史家提亲。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李家公子在纠缠史小娘子,他心中深恨自己家里无权无势,也是在这时候隐约升起了对权势的渴望。
谁知道一夕之间,史家入狱,史小娘子也与史家女眷一起进了教坊司。他急忙奔去码头,却只见到被押解进京船上一船女眷哀切的哭声,他怅然立在冰冷青河里,遥遥望着那无期再见的人。他当时心里反复想的只有一件事:要有权势,掌握了权势才能保护她。
他拼着一条命读书,其实他可稳做进士,偏偏他想在殿试上一鸣惊人做状元。那段时间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可看见他读书又欢喜不已,将炖好的鸡汤端过来,一声不吭。
他在温书的瞬息曾经想过,做了状元,是不是就可以救她了?
等三年后的殿试,明殊过五关斩六将果然得了状元,第二日官家招了他去笑吟吟问他:“明状元可有婚配?”
他那一瞬间迟疑了一瞬。
不过是一瞬,许多事情从明殊脑海里浮光掠影一般闪现过去:
乡间干旱,族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便死活撅了明家的田垄,将本流在明家田地里的溪水改流,明夫人命令家里的长工杠一副棺材,直冲到对方家里撒泼打滚才将那溪水改流,没得耽误了夏收;
史家小娘子被送走时他锥心的痛苦;
他中举之后携田地前来投靠的乡人满目笑容,素来看不起他们母子的里正恭恭敬敬的态度;
……
模模糊糊,似乎是他经历的一桩桩苦痛,又似乎只有那么须臾。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回官家,臣尚未婚配。”
之后的顺理成章,官家赐他与郡主吉日完婚。明家迅速搬了家,进了京城,从前乡间苦痛的一切似乎都被明殊抛之脑后。
风华正茂的状元郎与受尽宠爱的金枝玉叶,是汴京城里一桩经久不散的佳话。
明殊有几年都对郡主甚为满意:出身高贵,生得也不赖,深得太皇太后宠爱,在官家那里颇有薄面,嫁妆丰厚,嫁过来生儿育女,虽然与明家老安人有些不对付,但郡主大面上也颇为会做人,敷衍的极好。
可日子久了,天长日久便也积累了几份不满。
不识民间疾苦,不通庶务也就罢了,居然还屡次在下人面前驳回他,让他面子全无。他本就出身底层,对此颇为敏感,谁想郡主居然一点都不留他的情面,他似乎有一段时间都感觉到下人们在窃窃私语议论嘲笑他;
夫妻之道上更是霸道不已,他只不过看了书房里伺候的小丫鬟几眼,第二天就得知那小丫鬟已经被发卖,明殊不明白:为何初成婚时郡主尚且大度的想为他纳妾,可到如今却不成了?他将这一切简单的归因为郡主“虚伪!”“善于伪装”;
上面更有一尊大神,郡主吃多了吃少了,那位宫里的大佛每月初一便要在下朝后托付官家叫他去慈宁宫问个究竟“明殊暂留步”,他初始喜欢那种众臣子中被点名的荣耀,可日子久了,便觉得晦气,觉得太皇太后此举是时刻提醒他不过是随着女子裙带攀附而上……;
凡此种种,他终于有些厌倦了。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在他梦里一次次出现,她笑起来的样子,她作诗吟对的样子,她在花树下害羞的样子,一幕幕,一刻刻,在他心里越发清晰。
明殊就偷着在书房里作诗做词,一首首,一句句,偷藏着他不为妻子知道的秘密。
似乎命运终于听到了他的渴求。有一日下衙,鬼使神差一般,他随着下属去教坊司鬼混,一片歌红酒绿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史……史娘子?……”他走近,迟疑问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对方并无惊喜,相反畏畏缩缩,惊慌失措只说:“你寻错人了”,便起身逃一般的落荒而逃。
原来她已经改了名姓,由史改为石,想必是怕污了祖先。可寻错人?他不信。每天去那教坊司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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